“我不在的时候,幸村也会有人陪伴,但是关于健康的问题,幸村一定不要松懈。”真田的眼前闪过幸村家里那些属于女性的用品,幸村不会感到寂寞,真田知道,但是真田很难相信有人能像自己这样把幸村照顾好。
车停到路边,幸村转头看着真田,微微一笑:“放心啦。真田的家到了哦。”
“啊,到了啊。”真田恍然醒悟,解开安全带的扣子就下了车。当车门“嘭”一声关上,站在车门外的真田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敲敲车窗:“幸村,这好像是、我的车……”
车里的幸村一直等着真田说这话,看到车窗外真田不知所措的表情乐得哈哈大笑。幸村拔出车钥匙,从车上下来,把钥匙交到真田手里。真田摇头:“这里离你的公寓太远了,你开着我的车回去吧。明天我会去找你。”
“不用了,”幸村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我可以回家——父母的家。”幸村家就在真田家步行可达的距离,在立海大附中念书的时候,两名少年经常一起上下学。
真田握着手里的电子钥匙,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抬头看着幸村在梧桐树下单薄的背影,深绿色的外套,和十几年前立海大附中的校服一模一样的颜色,那个背影镶嵌在静谧的梧桐树下的背影,也十几年如一日的轻薄,仿佛一阵清风就会将他吹走。真田紧紧地握起拳头,就像握着幸村的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防止幸村被风带走。
祖父为初到东京的孙子拜托了老友手冢国一,真田到东京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担心,手冢家已经帮他租好公寓。真田走出东京站,一眼看见大门边上的手冢国光。
“受祖父之托送你去公寓。”
“有劳。”
两人的对话犹如冬季的北风刮过,真田默不作声地坐在车后座。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了近四十分钟,两人拎着行李箱走进电梯的时候,真田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问些什么:“手冢君现在哪里高就?”
“证券公司。”
“是个不错的职业。”
“真田君也是,祖父希望我能继承他警察的事业,我很遗憾。”明明是互相吹捧,电梯里的温度却随着楼层的上升不停在下降。手冢咳嗽了一声,真田决定不再开口。
公寓面积很小,然而五脏俱全,虽然稍嫌偏僻,环境幽雅正合真田的心意。手冢站在公寓的窗户边,说道:“唯一的遗憾是,附近没有网球场——真田还打网球吗?”
“自然。”正在收拾衣服的真田抬起头看向手冢,“现在,我想我有了很好的对手。”
手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转过头看着他道:“在神奈川没有合适的对手吗?幸村君呢?”
真田捧着衣服的手紧了紧:“幸村他……早就不打网球了。”
手冢的心头一阵冷风掠过,幸村的病他一直是知道的,但是并不知道严重到何种程度。无论如何,当年幸村对网球的执着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要那样执着的幸村放弃网球,该是怎样贯彻心扉的痛,手冢能够想象。幸村的那场新闻发布会他也看了,那个在镜头前落下眼泪的幸村,脆弱得令他完全无法将之与“神之子”这个充满骄傲的绰号联系起来。“幸村君的病情如何?”手冢询问。
“还好。”再度陷入沉默。
手冢看了眼手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周六上午我们可以打一场。到时我来接你。”
“好。”真田看着手冢走出门口,转身走到手冢倚过的窗户旁边。这里是八楼,窗外能看见一排更加矮小的房子的屋顶,被宁静的街道和丛丛绿树分隔开来,路面铺满夕阳的颜色,笔直地向太阳的方向伸展。这里,真像幸村走过的那条街道。
周五晚上参加完警视厅同事的欢迎会,真田回到公寓已经是十点多。真田一头倒在床上,翻身看见惨白的灯光不由叹了声气。真田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赶紧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幸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看来自己没有打扰到人家。
“丸井,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啊,副部长请说。”
“明天就是周末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否陪幸村去爬山或者做一些其他什么运动?幸村的病需要锻炼。”
“没有问题。”丸井爽快地应承下来,“真田君真是关心幸村君啊!”
真田犹豫了一会儿:“我离开的事……幸村有生气吗?”
那头的丸井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用平常的口吻说:“没有哦。或者有的话,也不会让我们看出来吧?”后面一句才是丸井真正的回答。真田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感到无力。
真田不习惯电子产品,至今仍是,能用电话绝不用邮件或者其他通讯软件,他和幸村的所有联系几乎都是通过电话完成。在真田到达东京快要一个月的时候,幸村在电话那头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明天要去东京了,真田。可以在你那里借住几天吗?不会打扰很久,等找到了房子我就搬出去。”
“你要来东京?”而且听起来不是来玩,真田惊讶极了。
“是啊。”幸村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因为合作的杂志社在东京,编辑跟我提过很多次,如果住在东京的话交流起来会更方便。”
也许幸村说的是真的,但是真田相信一定还有别的理由。幸村是公认的聪明,几乎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面前说谎,真田到了幸村面前更是如此;真田自认没有幸村那样细致的观察能力,幸村也说过他很好骗,但是唯有幸村的谎言,他总是能识破。可是真田从来不会去说穿:“那真是……太好了,幸村。”真田咬住下唇,生怕自己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我也这么觉得呢,又能经常跟真田在一起——”温柔的声音像幸村柔软的手指从手机那头穿过来,轻轻挠着真田的心,“真是太好了。”
幸村精市006
鲜红的液体从划破的指尖汨汨流出的刹那,幸村迷糊的脑袋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猛然清醒过来。看着右手的美工刀和左手的鲜血,如梦初醒的幸村赶紧把手从稿纸上方移开——尽管现在都使用电脑作画,他还是一定要先用铅笔作草稿。幸村经常在饭点发现家里没有食物,在出门前发现脏衣服已经很久没洗,但家里绝对不会缺少医疗用品。
看着自己裹着创口贴的手指,幸村决定出一趟门。
“啊,真田去了东京之后,突然变得无聊起来了。”幸村把手臂随意地搭在邻座的靠背上,反正这个时间丸井的甜蜜城堡里并没有几个客人。
正因如此,身为老板兼甜品师的丸井才能够含着吸管坐在幸村对面听他发牢骚。丸井咽了一口果汁:“真田君可是有嘱咐我昨天要带你锻炼的呐,可是除了真田君,大概谁也叫不动幸村了吧。”
幸村知道自己有点懒,但绝对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承认:“因为需要赶稿。”
“稿子交过去了吗?”幸村愣了一秒,丸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原来是借口啊。”
幸村笑笑,不答:“文太不和知佳约会吗?”正如幸村猜想的那样,前一次丸井组织的聚会,其实是为讨好幸村铺路。无论是真田,还是从那之后恢复联系的柳生、仁王,经常有意无意地在幸村面前提起丸井的种种优点,幸村听得烦了,直接揭发真田在为丸井讲话的真相。真田承认之前接受了丸井的拜托,并且坦诚地转述丸井对于年少无知青春懵懂那些年犯下的错误的深刻忏悔和乞求幸村的原谅。
现在幸村并没有把那些事看得多严重,并非完全不介意,而是幸村一贯不太干涉别人的生活,何况知佳是名很有主见的女性,幸村知道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也相信她有应付那些的能力。
“因为知佳实在太忙了啊。”丸井无奈地说,“本来这个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人应该是知佳才对。可是你的妹妹她今天上午放了我的鸽子。”丸井的语气里有着小小的埋怨,这段关系里占据主动权的一方已经很明显,这样一来幸村也更加放心了。
“呵呵,等她有空的时候可以让她把这次的约会补回来。挺好的不是吗?你们相隔不过几千米,至少每天都可以见到。”
丸井嗅出了幸村话语中的古怪味道:“幸村,在嫉妒吗?你在想什么呢?”幸村脸色微微一变,低下头搅拌碗里的鲜奶。“真田君他——对幸村很关心,一直都是。在幸村心里,真田君也是特别的吧?”
幸村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松开:“是呢。不知不觉,好像已经不能缺少真田。”他在揣摩丸井的话是什么意思,正如丸井在揣摩他的话。和贪玩的表象迥然不同,丸井是一个格外成熟和细心的人,也因此才会被很难捉摸的幸村喜爱。
“东京很好啊,记得幸村的大学也在那里念的吧?幸村为什么不去东京呢?”丸井看似心不在焉地问,他的目光一直在橱柜、顾客和服务员之间流动。
幸村苦涩地一笑:“因为……需要被照顾……”年近而立的男人,却需要被别人照顾,简直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尽管幸村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当初他拗不过祖母和父母,后来在神奈川安了自己的小窝,就没有再想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