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略有讶色,旋即喜意浮上心头,不由露笑:“略等一等。”说着,看向璨萏郡主,道:“凝凝,我今便回家去了。”
璨萏郡主面露不舍:“林姐姐,我舍不得你。”
林黛玉道:“又不是去了便不再来了,天长日久,总有见面的时候。”
贾迎春走上前,扶着璨萏郡主肩头道:“郡主快别招她,她一贯是爱哭的,若现下再落了泪,回家去再被表兄瞧见了,仔细他上门来打你。”
“迎姐姐!”璨萏郡主不由笑着转身去捶她:“我伤着心,好好地你偏来编排我!”
闹了一番,贾迎春方道:“妹妹回家去了,我今琢磨着,想必贾府过两日也是要来人接我回去的。”
林黛玉自然明白她在贾府过得怯懦,起身握了她的手,道:“外头风大,凝凝且坐着吧,迎表姐送我一送。”
如此,贾迎春送林黛玉出了屋子。二人说要说些体己话,羡书等便远远地跟着。另有雪雀等侍婢尚在屋子里,收拾黛玉素日所用之物。
二人顺着长廊往前走,贾迎春道:“我知道你是喜散不喜聚的,今你往家去了,也没旁的能说,只余一句万事如意。”
林黛玉停了脚步,“表姐也当珍重才是。”
贾迎春也停了步子,淡笑道:“我便送你到这里罢,再远却不能够了。”
林黛玉与她颔首别过,自跟着羡书等去了。贾迎春仍站在原地,末了低首,对着上前来的司棋道:“回去罢。”
贾迎春脚步极缓,声似游云:“林妹妹总说,很羡慕旁人身子强健。她却不知,自己才是当被人艳羡的人。”
她纵身子羸弱,却被人捧在手心千娇万贵疼爱着养大。听闻她原先在扬州时,是跟着她母亲住在碧纱橱里的。后去了贾府,又被老祖宗捧在手心里。这样的家世,这样有人为着着想,又有什么不虞的。遑论她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有出息不说,还那样地疼她。
贾迎春抬起头看长廊外的水色浮光,日光投在水面,犹如霞光千道,琉璃万顷,美得叫人心叹。“珍重自然是要的,我却也只余下善自珍重这四字了。”
另说这厢,林黛玉前去回了孝义王妃。王妃絮絮地交代了几句,又说改日再使人往林家接了她来玩。一面又命羡书取了两样东西来。
“你身子弱,都说春夏养阳,秋冬养阴,[2]如今近立冬了,很应当好好地养起来。我命羡书封了三包官燕燕盏,配了粥吃最好,不是什么稀罕的,好歹是我一份心意。另又听闻你家中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很有学识,这里头是一方好砚,原是王爷爱的,一贯放在库房里。今便赠了你哥哥,好叫他用功念书,早日为国效力。”
林黛玉谢过一回,雪雁等便提着她贴身的东西来了。孝义王妃命人将她好生地送出去,这才罢了。
林玦吃了早膳,再就着茶吃了些许小点,便坐着念了一回书。才写了几行字,便听温柔进来道:“大爷,去接姑娘的人回来了。”
林玦久不见黛玉,听闻此话,不由大喜,立时放了纸笔,“如今往哪里去了?”
“才往太太的房里去回话,想必姑娘也是要先去见太太的。”
他便道:“更衣。”
温柔并有嬗上前来与他更衣,才换了衣裳,便迫不及待往外走。除了圆鹊轩一路往从善院去,一路上有朝他见礼的,他也不停,只随意挥手叫免。
“太太,大爷来了。”
门口侍婢才传了话,林玦便已进了屋子。
却见贾敏坐在炕上,地下立着一个婆子在回话,只不见黛玉。只得上前与贾敏先见了礼,贾敏笑着命他坐了:“你妹妹才回家来,往碧纱橱里换衣裳去了。”
这话才落,便见雪雀扶着林黛玉过来。她今梳了垂鬟分肖髻,只簪一枚青玉雕兰钗,上穿玉色绣兰草纹窄袖小袄,下系雨过天青色洋绉裙。腰间挂着碧玺串珠禁步,行走之玉鸣声传来,轻重得当,节奏有度,越发的光彩照人了。
贾敏道:“快见过你哥哥,他想了你许久了。”
黛玉缓步上前,也不及行礼,便被林玦一把捞起,在自己身侧坐着。细细看过黛玉一回,见她面色莹润,虽仍觉娇怯,却无病弱之气,方道:“你在王府几日,想我不曾?”
“我若说了不想,哥哥又能如何?”
林玦又爱又恨地去拧她的脸:“好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在家里想你,你却养得肌莹肤润地回来。也不需你说,可见不曾想我。”
黛玉一面笑一面往身后秦妈妈怀里躲,“想的想的,哥哥快别闹我。”
林玦也恐她岔气,只闹了一刻便收了手。再问了一回她在孝义王府的事,事无巨细都过了一遭,方才定心。
黛玉命雪雀将王妃赠的礼拿上来,说道:“王妃极为客气的,临回来时命人包了官燕与我,还叫拿了一方好砚给哥哥。”
雪雀将盒子开了,送至贾敏面前。贾敏拿起来看了,林玦也凑过头去瞧了瞧。
“王妃有心了。”将东西放回去,贾敏说:“过几日也须得回礼才是。秦妈妈,我记着库房里有前些时候才得的一个璎珞项圈,你明儿拿出来。再选几样东西,好生收拾了,好叫玦儿往孝义王府送去。”
才交代罢了,外头单良家的便来了,说求见太太。
琉璃因说太太在里见大爷并大姑娘,当下不见客。又问单良家的是什么人,单良家的回道:“合睿王使了人来,说是想接我们大爷往庄子上去小住两日……”
第56章 掷络子林黛玉使性,承情浓林子景默许
这话一出,琉璃先皱了眉,道:“怎么偏偏地一茬接着一茬,姑娘才来家,合睿王就使人来接大爷。单妈妈可问了,王爷为的是什么事?”
单良家的道:“我哪里敢问。既得了信,姑娘就快些往里去说了罢,来人还在外头等着。”
琉璃应了:“单妈妈略等一刻。”指了指廊下一处飞来椅:“先坐一坐。”说着,便转过身去,撩开帘子往里。
贾敏才与一双儿女说笑,见琉璃进来便问:“单良家的有什么事?”
琉璃上前道:“太太,不是什么大事。是合睿王使了人来,说在城外庄子上,想接我们大爷去小住两日。”
林玦正给黛玉理腰间的禁步,闻言不由手下骤顿,神色莫名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他只当自己听岔了,待琉璃又说了一遍,方才确信。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黛玉才来家,偏你又要去了,真是一刻都不肯叫人停。”贾敏挥手叫人下去理林玦常用的东西。
林玦仍觉恍惚,身侧黛玉却绞着帕子扭了身子道:“方才还说想我呢,可见是哄我的。我才来家,你便又要走了。枉费我在孝义王府时这样地想哥哥,还为哥哥做了个络子。”
转眼瞧见雪雀拿了那个络子出来,林玦才伸手要去拿,便被她劈手夺过去,远远地往地下一扔:“哥哥也不念着我,日日地往外玩去吧,外头自然有人给你做更好的。”
话里说的刻薄,眼圈却已悄悄红了。一手撑在小桌子上,一手拿着帕子遮在脸上,不肯叫人瞧见。
“好好地怎么又使了小性子!”贾敏见兄妹二人又闹了别扭,忙命人将地下的络子捡起来。
秦妈妈上前将黛玉抱了,哄她说:“我们姑娘这样地惹人喜欢,我们见了爱还爱不过来,哪有不念的?姑娘不知道,自姑娘去了孝义王府,大爷一日照着三餐问太太,说是什么时候去接姑娘回来……”
絮絮地说了一番,雪雀也已将络子捡起,小心拍了尘埃,奉到林玦面前。林玦取了一看,黛玉年岁尚小,这络子虽打得别出心裁,到底不如温柔等做得精巧。只到底是黛玉亲手做的,饶是再不好,瞧在他眼里也是好了。他拿在手里,凑上前唤了一声:“黛玉。”
林黛玉已止了泪,听他唤也不肯回,扭头别向另一侧。他不以为忤,又换了一面,将那个络子放了,在二人之间摇摇晃晃。
他道:“撇了妹妹并母亲,谁肯连这些小物件都替我想着?母亲不常动手的,也唯有妹妹时时将我放在心上。妹妹说出我不念着你的话,却叫我伤心。”一面说一面伸手将黛玉接过去,她面上仍带了泪,越发地娇怯可怜,林玦阻了上前来雪雀,自取了帕子缓缓替她擦了。
黛玉窝在他怀中,糯糯道:“哥哥……”这一声却还带着哭腔,叫人听了连心都要颤上几颤。
他手下略顿,旋即低头在她粉颊上亲了亲:“我最不爱见你哭的,记着了?”待她颔首,又说:“妹妹既不想我出去,我便不出去了。”
“胡闹!”贾敏斥道:“你妹妹年岁小,不懂事也罢了。你年近及冠,怎么也这样胡闹起来?有人相邀,是存了看重你的心。便是打定主意再不来往的人,也须得好言好语地婉拒了。男儿志在四方,多出去走动见识些,不是什么坏事。好好地出去散散罢,待明岁回姑苏区考试,又有许多时候在路上,再不能玩了。”
林玦似有话要说,贾敏又说:“你爱惜妹妹,就早去早回。我听人说山上的枫叶也红了,改日带你妹妹往庙里上香赏景去,也可使得。再别说什么都听妹妹的,她如今也一岁岁大上去,却不能时时刻刻依着了。”又看向林黛玉:“你哥哥是男子,怎么能时时在家中陪着你。黛玉,今日是你骄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