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度终生定言安良缘, 喜寿宴空碧散赏银
太上皇进了暖阁, 只见太皇太后斜倚于大炕之上,上前与她见礼。太皇太后命他坐了, 又叫赐茶。太上皇拣另一侧坐了, 端了茶也不吃, 最后放到一旁小桌子上。
“母后若有什么要吩咐的, 只管叫下头人过来传话就是了。朕将才换了衣裳过来, 倒叫母后等了, 是朕的不是。”
太皇太后缓声道:“来迟来早,终究你是来了。我今日叫人请你过来,一是为着今上的事, 二却是为着你十七弟。”
“皇帝的事, 朕心里有数。母后不必担心。以致现下应在江南,朕却不知这其中又有什么事故。”
“他有什么,不过是是借着这个, 一并地接近林家那位哥儿罢了。”太皇太后眉心略蹙,“打小就不叫人省心, 现如今便是连婚姻大事也不肯听人。”
太上皇最是仁孝不过,见太皇太后蹙眉, 当下劝慰道:“母后一早说了, 男风这事,一贯是有的,又何必为着这个与以致置气。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我因见过那位林家的公子,生得如芝兰玉树一般, 却也难怪能入以致的眼。家世门风又样样都好,只是可惜了,不是个姑娘。”
倘若林海养的不是个大儿子,而是个大姑娘,旁的不论,只消慕容以致有意,他便是赐婚了,亦是可行。只是林玦却是个儿子,旁的不论,断人香火的事,饶是他身为太上皇,亦不能为。
太皇太后只觉心中憋着一股子气,偏又不能发出来。冷着脸转头拿起茶盏,送到嘴边待要吃,却又停住了,擎在手中,口中道:“我才听福寿县主说了一嘴,说是她哥子在江南遇着了林家的故交,有意聘那家的姑娘为妻。我才听着便觉很不对,因娴德妃并上薛家姑娘这处,便不曾多问。吃罢了晚饭又问了一句,才知道那户人家姓穆。”
话已至此了,太皇太后又是知道慕容以致在江南的,哪里猜不出这里头的玄机。只怕这故交并上那姑娘尽数是假的,林玦有意订亲是真的,只是那与他订亲的人,却不是故交家的,更不是个姑娘,而是化了名姓的慕容以致!
太上皇亦不知此事,略有诧异:“果然如此?林玦竟如此大胆,敢诓骗父母了?”
太皇太后冷笑道:“为情为爱的,年纪轻的人最易陷入这魔障里头。他们现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彼此了,哪里想得到父母。虽说现如今林家养了个小儿子,到底长子为大。以致偏偏要纠缠人家,叫林家知道了,心里又是怎么想咱们皇家?指不定就觉着咱们身为皇族,却仗势欺人。见着颜色好些的,连人伦也不顾了,饶是对方是个男子,也要千方百计地上手。若是这话传出去,来日黎民百姓又当如何看待咱们?”
有得有失。慕容以致身为皇族,既享了这泼天的富贵,必然不能如常人一般自在。皇亲贵胄办事,第一是要想着后果,第二才是为着自个儿高兴。
太皇太后忧心忡忡,太上皇听了,却不忧反笑,道:“儿子只当是为着什么,原是因着这个。母后不必忧心这个,分桃断袖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可是母后何曾见过有人只为着这个,便绝了娶妻生子的念头的?更有甚者,原先两个人浓情蜜意是一般,娶妻生子后又是一般。只消令他们各自娶妻,天长地久的,饶是再喜欢,也总有撂开手的时候。赶巧齐献已至订亲之年,朕因见林玦**出众,品貌夺人,有意令齐献尚他为驸马。只等着看他究竟是浪得虚名还是腹有真章,若果然是个有才干的,便下旨赐婚。到了那时候,娇妻入府,便是如何情深也丢开了。以致纵慕他至深,也该想着他是自个儿侄女的驸马,罢手了才是。”
太上皇一贯爱乱点鸳鸯谱,只消瞧瞧新皇后便是了,原是长皇帝一辈的,现如今倒成了平辈,不伦不类的,倒叫人暗中说嘴。今日说起齐献长公主的婚事,更是不像话。
太皇太后随手将手中茶盏放到小桌子上,冷声道:“糊涂!太上皇纵然不为你弟弟想,也该为齐献想着才是。他们两个一个是你嫡亲的弟弟,一个是你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今日倒要为着你的想法,而叫他们伤心不成?你弟弟一早与我说过了,要叫他离了林玦使得,要他娶妻,这却是万不能够。他这一股子热血尽数都摆在林玦身上了,现如今要他收回来,岂不是要叫他心冷?便是你不心疼你弟弟,齐献嫁了林玦,难道能有好处?”
“堂堂公主,哪里配不得他了?”
“这才是你想岔的地方!林玦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早听人说了。”太皇太后一手扶着手边那小桌子一角,说话的时候却并不看太上皇,只眸光定对面窗棂上,淡声道:“听闻他是个格外决然的人,这一点倒是人如其名。初时他厌了以致,饶是以致待他千万般好,仍是不为所动,拒了以致。现如今他为着以致千里迢迢写家书回来,不惜诓骗父母,便也是存着决然的心了。他既对以致已然有意,又以故交之女哄骗家里,想必是不肯回头,也不肯再娶妻的。你倒要将齐献陪送进去!”她缓缓摇首,“太上皇,以致已跌入此间泥潭了,你还要让齐献进去?”
林玦与慕容以致,想必已然情意相许,能写信回来,必然是此心不渝。齐献长公主若是赐婚与林玦,便是慕容以致痛失所爱,叫林玦肝肠寸断,亦令齐献长公主永守空庭。
何苦如此?
太上皇望向太皇太后,长叹道:“若依母后的意思,又当如何?”
“我亦不知该当如何,故而犯难。待要暗中相阻,又觉不必。”
身为太皇太后,要叫他们分开,实在很轻易。只是对着自己的小儿子,对着小儿子欢喜的人,纵然她心如铁石,也转而变软了。竟不舍如此,令他们伤心。
太上皇朦胧间好似明了太皇太后心中所想,面露惊讶,语气十分不可置信:“母后……母后一早做了决断,今日叫儿子过来,又与儿子说了这样一番话,不过是想告诉儿子,他们已然互许终身,再不能分。母后不欲阻拦,亦不肯叫朕阻拦……”
太皇太后想必是一早听说了太上皇有意赐婚的消息,今日又听福寿县主提及,林玦与慕容以致已然两情相悦,故而命人请太上皇过来。将其中曲折轻重尽数说了,将他的想法一一反驳了,不过是想叫他知道,林玦非齐献长公主良配。太皇太后亦无心阻拦二人……
太上皇陡然站起身来,急声道:“母后!以致一贯任性胡闹,母后素来纵容!今日至此天地,母后竟也要纵他不曾?母后可曾想过,倘使以致真与林玦一并度此一生,老有何依?竟是绝后了!母后来日何以面见父皇,儿子何以面见列祖列宗?”
“来日的事,只等着来日再说便是了。”太皇太后手轻颤,到底稳住了,徐徐然道:“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待他年老了,咱们慕容氏还养得起。太上皇今日与沅妃长相厮守了,便忘了昔日与皇后、左太贵人虚与委蛇之苦痛了?”
太上皇一时呐呐,口不能言。太皇太后扫了他一眼,轻扯嘴角,轻嘲道:“慕容氏出情种,你父皇如此,你如此,你弟弟也是如此。你现如今是惬意了,怎么不肯想想旁人的苦楚。便不提咱们慕容氏,说至昔日宋氏、盛氏,还少了为情而死的人?”
不过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日春光暖融,微风盈盈。林府设了小宴,府中一派笑语欢声,便是丫头们捧果子,面上也带着三分喜气。今日原是林玦的生辰,林玦今岁乃是及冠之年,原该大操大办。偏他人在故土,贾敏并上林海皆不在身侧,他又是个贪图省事的,便传令下去,不肯大半。
还是温柔唤住了,规劝说是林玦现下在苏州念书,以待乡试,不大办也可,只是总要在后院设小宴吃一席,这才像话。林玦最不耐这些事,只命他们随意就是。故温柔便命设小宴,亲自传话点了菜,叫厨房的人做了送过来。另又打开箱子,取了许多铜钱出来,摆在一只孔雀蓝的铜胎掐丝珐琅捧盒里,这才唤空碧过来。
“你往外去,按着个人做的活计赏钱,不拘是哪里伺候的,或多或少,方方面面都赏全了。今岁是大爷及冠的大日子,大爷因要潜心念书,不欲大肆操办,只是该有的礼数,该赏的钱却不能省下。”
“哎。”空碧应了一声,笑盈盈接过捧盒,临要走了,偏又侧过身来添了一嘴:“姐姐,你说怎么这样巧,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温柔便扶着她的肩笑道:“好丫头,倒也是你的好日子。过会子叫厨房给你做一碗面,你赏完了钱就去吃,今日不必伺候了。待我们服侍大爷吃了小宴,再留一盏酒水给你吃,与你祝寿。”
空碧谢过,便打帘子出去。一路出了院子,往各处去赏钱。有原先与她交好的,趁着她赏钱的空档扯着她的衣袖道:“碧儿,你拣高枝儿往大爷屋子里去伺候了,瞧瞧,现如今这穿的衣裳,头上的物件,便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有不如你的。现下又出来赏钱,这是多大的脸子,可见你做事很好,大爷看重你。”
空碧抿唇一笑,也不多说,只道:“大爷给我改了名,我现下叫空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