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与孙府有旧, 自然一早收着了。王熙凤收了请柬, 便问贾母。贾母只说近些时候身子疲乏,竟不能去,便只命邢夫人领着几个姑娘过去。
她因道:“姑娘们整日拘在家里, 原是机灵的,也闷得蠢笨了。如今他们又渐大了, 娘娘往宫里去了。二丫头的事就在眼前,来日为人妇, 再想这样畅畅快快地玩闹, 却是不大能够了。”
现如今大户人家都是娇养姑娘,姑娘家有主意的也不少见。活泼爱玩闹也是常有的,少有人诟病。只是做姑娘的与为人妇的摆在一处,却又是另一种说法。姑娘家只消不出格, 怎么玩闹都不过分。为人妇了,不论你原先是什么样,过了门成了人家的媳妇,就要贞静懂规矩。贾府里的姑娘都是要嫁入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的,更该叫下人瞧瞧什么才是名门闺秀的体统。
待到五月十三这日,邢夫人却又生出另外的念头来,与贾母请安时道:“虽说还没过明路,到底二丫头已算是半定下的人了,很应该避嫌。现如今领着她往定亲的人家去,叫人知道了,倒要说嘴。依我看,竟将她留在家里的好。”
“糊涂!不过是去祝寿,能叫人嘴里说出花来?况她又不是与孙家哥儿私下相会,有你领着,规规矩矩地过去,又能怎么?”
王熙凤原站在一侧,闻言捧着一碟果子走上前,笑道:“老祖宗,这碟果子好滋味,老祖宗也尝一口。”说着,亲手捧着一枚送到贾母嘴边,贾母启唇吃了。她一面服侍贾母吃果子,一面又与邢夫人:“要我说,这又值当什么。暂不说只是私底下说定了,便是明面上定下了,姑娘往外去祝寿,这也是寻常的事。大太太未免太小心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风清正,瞧咱们老祖宗就是了,谁敢说一句不是的话?”
这话说罢了,便见外头平儿进来。
王熙凤与她打帘子出来,因问:“什么事?”
平儿道:“才周瑞家的来回话,问奶奶过会子吃了午饭有工夫没有。”
“不过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她平白无故地问这话,可说是什么事?”
平儿便道:“听说是来了个奶奶府上的亲戚,求想见一见奶奶。”
“亲戚?”王熙凤在心中周转过一回,呢喃道:“什么亲戚上门,我竟不知道……我这里伺候老太太用午饭呢,吃了饭再引进来罢。”
说罢,这才又打帘子进去。
邢夫人正起身往外去赴宴,见她进来,便道:“你就这样忙了,便是在老太太跟前也这样三不五时地出去?”
王熙凤忙往边上退了两步,满脸堆笑地道:“老太太跟前,哪里有我说忙的份儿。却是方才外头造园子的人进来,要领采买东西的对牌。平儿因想着这事关乎娘娘,故而过来回我。这小蹄子莽撞,不懂事,倒惹大太太气恼。等我回去了,再和她计较这个。”
邢夫人略扫了她一眼,道:“既然是娘娘的事,倒也罢了。”
一时王熙凤服侍贾母吃罢了午饭,自回房吃饭。吃罢了饭,又命人往王夫人处去问些话。待诸事罢了,周瑞家的才引人过来。
王熙凤才接了一盏茶捧在手里,也不吃,只捧着兀自出神。不多时只听帘子略动,平儿道:“奶奶,周瑞家的领着人过来了。”
她扭头一看,只见堂下跪着三个人,一个是周瑞家的,另一个却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领着一个小子,另王熙凤忙命平儿搀起来,叫赐座。
王熙凤笑道:“我年纪轻不懂事,许多事都不大明白。姥姥别怪我不周到。”
原这婆子正是刘姥姥,领着她孙子板儿往荣国府来。此间种种,自是后话,今暂不提。
话又说至邢夫人这处,却说她领着贾府里三个姑娘往孙府去。贾探春与贾惜春同坐一车,邢夫人携了贾迎春一车。
几人在车上坐定,车架缓缓往前,邢夫人便与贾迎春道:“你虽不是我养的,到底我也算是你母亲。如今你年纪大了,我若不提醒你两句,倒叫外头人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刻薄你。可我提醒你了,你不领情倒也罢了,只怕还要说我这个后母多事。现如今我们往孙府去,你两个妹妹不知道里头的来龙去脉,你自个儿却是知道的。姑娘家出门,顶要紧的是庄重。你虽不是正经太太养的,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小姐,总该懂庄重和体面。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我不交代你,你也该自个儿想着才是。”
贾迎春原就怯懦,闻言更低了头,面上飞红,心中淤塞,声音越发生怯:“我总都听太太的。”
邢夫人见她怯怯懦懦的,心中越发不喜,冷声道:“纵然都听我的,你心里也该有自个儿的一份主见。”
贾迎春只管顺着她的话应声,哪里敢说一句不是。不多时孙府已至,马车缓缓停下。一行人下车来。
早有仆妇候在门口,见了邢夫人,便满脸带笑地迎上去:“贾夫人来了,我们老太太等了好一时了。”
说着,扶了邢夫人进去。另有两个丫头上前来要扶贾迎春,贾迎春摆手道:“不必。”抬手叫司棋扶了往里。
孙府早年家大业大,如今虽只剩个空壳子了,到底这壳子也很客观。
孙老太太这生辰宴摆在祥福堂,四奏丝竹,屏开孔雀,榻设寿纹,席摆桃李,宾客围坐,一派喜气洋洋。
她才吃了一杯酒,又吃了一块炙羊腿子肉,因觉好吃,便又要下筷子。一旁孙大太太见了,忙笑道:“这羊腿子肉是炙烤的,油腻又味重。虽说香的很,到底不能多吃。老太太才吃了酒又吃这个,只怕肠胃受不住。”
孙老太太虽知道孙大太太是因着关怀才规劝,到底口上带出些不虞来:“我何曾这样娇气了,连两块羊腿肉都吃不得了。”
孙家长房大姑娘叫宛纯的听了,笑道:“老祖宗身体健朗,什么吃不了。只是这羊腿子肉虽好,也不是这时候吃的。老祖宗喜欢,等今岁入冬了,飘了雪,我和几个妹妹考了送到老祖宗跟前。”
二姑娘孙容纯亦笑着接话道:“长姐这话说得倒很有意思。咱们亲手做的,滋味许比不上厨房里的,到底是咱们一份心意,又干干净净的,老祖宗吃了正好呢。”
孙老太太见两个孙女又娇又俏地说话,她又是打小不曾瞧见他们的,此刻自然心里再没别的,一心都只是与他们谈笑了。
她伸手出去,孙宛纯并上孙容纯一左一右上前,孙老太太便将两人搂在怀里:“好丫头,你们有这份心,我记着了。只是做这个脏得很,说说就是了,没得再污了你们的裙子。”
另有长房庶女孙知纯、二房嫡长女孙安纯、二房庶女孙品纯皆笑着上前,道:“老祖宗好偏心,楼着两个姐姐说体己话,我们也想叫老祖宗搂一搂,好沾沾喜气呢。”
“好,好……”孙老太太满脸是笑,果然将几个孙女尽数搂了一回,又叫他们都在自己的贵妃榻边上坐了。其中孙宛纯因是长房嫡长女,自然又与众人不同。孙老太太留她坐在贵妃榻上,就在自个儿身侧。
孙宛纯依在孙老太太身侧,含笑侧身与孙容纯说话:“听妈说,今儿贾府那位二姑娘也要过来。我倒想瞧瞧,是什么人品相貌。”
孙容纯侧头一想,道:“前两日姐姐病了,偏太皇太后又下旨叫妈领着咱们进去,我就跟着进了宫。在寿康宫里倒见着了福寿县主,这位县主要叫贾二姑娘一声姐姐。我便问她,那位二姑娘是怎么个模样。福寿县主说了,贾二姑娘仪容出众,心性温吞,是个好相与的人。”
话音才落,那厢便有仆妇过来说:“老太太,林尚书家夫人并上福寿县主来了。”
孙老太太忙命请,不多时果然见贾敏领着林黛玉进来。贾敏前不久才养了第三个儿子,月子里想必养得很好,一眼扫过去,只觉她粉颊盈盈,仪态端方。身后跟着福寿县主林黛玉,虽年岁略小,身量未足,看来却也钟灵毓秀,眉目如画。
贾敏领着林黛玉上前,笑道:“孙老太太大喜,我来迟了,该罚。”
孙老太太笑着请她坐,口中道:“我哪里敢罚你呢?林夫人能过来,就是给我好处了。”
贾敏坐了,又命黛玉:“给孙老太太请安。”
林黛玉上前,因她是县主之尊,只行半礼,口中道:“恭贺孙老太太寿诞。”
孙老太太侧过身子,便是这半礼,也不敢受,待她起身,这才含笑伸手,“好精巧模样,县主上前来我看看,”
第155章 惜怯懦枉叹闺阁女, 念人心毒比鹤顶红
上回说至孙府老太太寿辰, 宴请宾客。贾敏携林黛玉上门祝寿,孙老太太因林黛玉生得不俗, 便唤她上前去。
此接上回, 林黛玉因轻移碎步, 上前去了。孙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看过一回, 连声笑道:“了不得了, 我原先只当着我们家里几个姑娘是万里挑一, 今日见了县主,才知道什么才是出众的姑娘。到底被比下去了,林夫人, 我们府里的姑娘, 竟不如县主半分。”
贾敏笑道:“老太太说笑了,我倒瞧你们府里的姑娘还更好些。又是娴静又是温婉的,这才是姑娘家的体面。我们大姑娘在孙老太太你面前才这样规矩, 平日里被老爷和她哥子宠得过分,竟不如你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