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连长对成才是真好,而且是太好,先前求而不得每每到七连聒噪,在他自己都把这当玩笑的某一天成才突然跟他说如果去,能否收留。连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起码不能给个棒棰就当针,被天上掉的大馅饼砸的有点发晕的三连长也不含糊,直接问原因。
成才比他更直接,起码比他想象的直接,说,想转士官。
你在七连就不能转士官?高城那么偏心眼儿。
这事儿他不会偏心,我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成才还在心里说,就是因为高城偏心所以他才更有可能拖延而不是促成,他想我负重夯基础,而我想快点往上爬。
你抛弃了七连,我怎么敢放心收你。
如果你觉得是抛弃那就抛弃吧。三连也不是我最终的归宿,但我觉得我还是有和你谈条件的余地。
算了吧,我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你肯来,我就收。
谢谢。
士官,班副,乃至狙击枪,三连长真的跟傻了一样成才想要什么给什么,比之高城,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好兵太多顾不上他,我不一样,就是拿金子堆,我也给他堆出直通云霄的康庄大道来。”
“你堆呗,反正跟我七连没关系。”
三连长摇头,“一点儿情分都不留,要是让成才听见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高城瞪人,“你觉得我会原谅他?永远不!”
不管几个连长之间怎么摩擦又怎么揣测,反正对成才的生活影响不大。除了那些避无可避的场合成才从没和七连的人遇见过,高城或者三连长,至少是他们中一个有意为之。成才觉得是三连长,关心的有点多余,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他成才有错在先都不怕,那根本没错的高城又怕什么?
可不见也好,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虽说这比喻不怎么恰当,但成才唯恐见得多了本来就放不下的又要提起来。
毕竟那是高城,习惯了去留心,只要他出现眼睛就忍不住往他身上溜。
成才在三连的日子没什么可说,他在七连就出色,换了一个确实整体实力矮了七连两截儿的地方更衬得人中龙凤。但这又如何?高处不胜寒还有三连长根本不加掩饰的偏爱,成才就是想交几个真心的朋友也困难,但这不打紧,其一他来三连不是来交朋友的其二他的友情从来就清高,当然你说他敝帚自珍他也乐着接受。交好不交心的模式得有一把手的连长在上面不遗余力的罩着才能真正发扬光大,三连上下不会有人不给成才面子不会有人为难他,但也没人真心待他就是,除了一个暧昧不明的三连长——成才才不相信他跟看起来的一样大条,他绝对有自己的算盘。这些连长也就只有高城,看着挺健全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暴露少根筋的本质。
不打牌不唠嗑,孤独给了成才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挥霍,枪能玩儿出油来学习笔记眼看着要著作等身。他从未试过这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学习方法,不考虑难易不计较价值甚至不去思考今天是否有进步,他只是做好眼前事再多的就一点儿不去想,这近乎悟道的状态持续了三个月,盛夏重来时三连的人看成才的眼光多少带着敬畏。
这是人类的极限还是已经超越极限?摞起来半人高的学习笔记就是照抄也要花写字的功夫不是?每天训练不落还早出晚归给自己加练那他哪儿来的时间和精力?出于种种原因成才在三连始终是个超然的存在,他刚来的时候大家当他不存在,现在大家还是当他不存在,训练考核的时候更是必须当他不存在,些许的差距让人嫉妒,大幅的差距让人佩服,等差距拉得再开考虑它就没有意义了,反正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做不到不是?我们本来也没那么不堪,但你成了凤凰衬得我们就像一群家雀。
三个月后的一天成才终于放下训练放下书本躺在树荫下完全放松,当渐渐感觉到外物的时候那神乎其神的悟道境界要结束了,有点不舍但也知道不能强求。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挣下的一堆堆荣誉成才不稀罕,成就感他在七连享受的就够多现在有点儿享受疲劳,当然还是很高兴就是了。咳,想着别人打破头去争的东西自己都多的不稀罕了说出去是不是要被嫉恨?不太厚道的想象中那“美妙”场景让成才嘴角翘得老高。
有了闲工夫,先想起来的人居然不是高城。
最先想到一个虚无的人,一个成才想要成为的人。接了点红尘烟火气,也许就是谢飞飞代表的那群天之骄子。为什么对她另眼相看?除夕夜他们不止聊了彼此聊了高城,酒桌边的长谈展开瑰丽世界的图卷,那会儿就羡慕才华横溢指点江山。君临睥睨的气势和眼界是踏着无比坚实的基础一步步走上来的没有半点水分,自问没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且已然浪费二十年,成才知道已经等不得了。欣赏过程的美,那是因为最终指引向他要的结果,没有结果,一切空谈,有生之年务必登顶,他想去看看全世界的壮丽恢弘。
梦想高远的犹如天边日月,而自己已身在登天之途,不回头,不怕苦,没有比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更让人兴奋的事。“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坚强的成长宽阔的眼界,只为了心中的信仰一往无前,到了人之极致兵之巅峰才算成全自己——成才比以往任何时刻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要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一个无论风云如何变幻都能岿然不倒的根本,一个能让他不再饮恨自己不过一滴水在沧海横流里溅不起一朵小水花的根本,他已经摸到了那根本的一个边儿,给他时间他就能得到它。
三个月的从容娴静,三个月的忘世无争,三个月后,气势如虹。
狂喜过后心满意足,成才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也是,夏至初至,清风缠绵庇荫温柔,那么忘了就忘了吧,天籁宜人,莫负韶光。
二十四 风雨乍现
五班?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捏着一纸公文,成才的笑容煞时僵在脸上。怎么会不耳熟,那是许三多来的地方,高城口中鸡下鸟蛋的鬼地方,传说中全体班长坟墓的地方。
“为什么是我?”下意识的喃喃而已,视野已经有点恍惚。然而片刻之后便习惯性的微低着头,帽檐一遮落在旁人眼里的只有嘴角骤然扬起弧度。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的笑是他的一部分,他会笑着面对一切。
三连长真觉得自己被问的哑口无言哪怕那话不是问他的,尚暗自庆幸料到他大约有此一问早做了准备,刚要张嘴,那人唇角在最不可能的时间段里扬起最不可思议的弧度直接堵回了九真一假的辩词。
你笑什么?差点就脱口而出。
不该笑却依旧笑着的成才说,“连长,我想请假。”
“理由?”
“去看朋友,要走了该跟他说一声。”
问理由不过例行公事,就算成才说请假逛街三连长也能批,可偏偏成才又一次出人意料,明明白白的实在话让三连长觉得自己特虚伪。
三连长在成才出门后又花了三根烟的时间才发现,自己纠结的不是对成才不住而是成才居然如此干脆的服从。
令行禁止,穿上这身军装服从就成了天职,成才再特别也跳不出这原则去。不质疑不争取那是本分,换了别人三连长可以相信,但成才,别说成才本来就不是什么本分人,单说那不该有却从心底乍现的近乎妖异的笑容想想就让人浑身不自在飕飕冒凉气。
把刚抽出头的第四根烟塞回盒子,三连长抓起外套就出门,没走几步又急刹车转回来,手脚麻利翻出一盒珍藏的中华揣在兜里还轻轻拍了拍,“兄弟,今天就指着你开路了。”
这边三连长刚出发,那边成才已经和许三多磕上了酒。
啤酒真是好东西,不管胸中有多窒闷,凉凉的大口灌下去五脏六腑就能得到瞬间的喘息。许三多还是那个木讷样子,人却不似从前懵懂,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还是他一直在一点一滴悄悄改变自己没发现,现在的许三多有很清澈的眼神,看的成才无端的想哭泣。
在察言观色这一技能上,许三多的战斗力从来就是负值,他仰仗的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成才一有什么念头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他就能心生警兆预知他成才哥是打算猫抓耗子磨蹭一会儿还是立刻动手,然后自己就能决要不要马上扭头就跑——不甚长脸的因由导致许三多大多数时候敏感于成才的情绪变化,而这次,老天垂怜他还是赶上了“多数时候”。
许三多觉得自己就像是海边的孩子,眼看着他成才哥这片孤帆在遥远海面上迎上了狂风暴雨而自己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大声呼喊成才的名字哪怕他再想,他知道如果自己那么做了成才会更不高兴。成才已经很难过了,许三多不会雪上加霜。
各种情绪在内心激烈冲突的成才顾不上许三多,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往下灌,第一次借酒浇愁他还不知道有心事的人不能灌酒,心情会把酒量削弱到最低。再去倒酒发现瓶子已经空了,放下,指尖弹动空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听。觉得攒足说话的力气了成才再抬头,潮红成晕醉眼迷离,一眼看过来三千桃花次第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