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习惯了高城说话的德行,特别是对他说话,从来不留情面从来夹枪带棒,如果语言能当子弹那自己早被突突了一万遍,只是今天,除了无奈他还产生了点莫名的情绪——连长是从来不解释的人,他今天是不是有点反常?是,钢七连永不愈合的伤口不也是他的伤口?钢七连的连长有他的立场去捍卫钢七连的尊严,成才抛弃了钢七连还要连长再追上去——这不可能。
看许三多一副终于想明白也认了的样子高城一忍再忍才没去抽他,出于自尊有些话高城说不出来,拐弯抹角引导着许三多往那上头想他容易么他!果然是讨厌许三多,难得聪明一次都觉得讨厌,赶紧把话说完了撵走他!
“许三多你别给我一张脸苦不拉几的没人欠你钱,等成才回来笑话死你个没出息的。”
等成才回来——抓住重点的许三多猛的抬头,一脸惊喜马上就要呲出他的两排大白牙,千钧一发之际高城赶忙摆手,“别乐,你给我严肃点!”
笑容怎么也绷不住,许三多胆子大起来:“连长,你说他会回来?”
“你是咋来的你不知道?你傻,你别以为别人都傻!还青梅竹马呢,你对他就没点儿信心?一个班长坟墓就能埋了他?”
狂喜的许三多像忽略高城话里的酸气一样忽略了被偷换的主语——他本来担心的是成才在五班的日子不好过,而现在他正捧着高城给他画的一张大饼乐的合不拢嘴。
傻小子真好骗,高城一边腹诽却也忍不住笑,这就对了,人没了希望就啥都没了,如果有对明天的希望那今天的一切苦楚就都值得,无论对自己还是别人。
“许三多,这些话不许对成才说,让他自己想明白。路必须自己走,明白吗?”高城继续毫无罪恶感的骗着傻小子,反正和七连长身份绑死了的他有时候选择并不多。
“是,连长!”
“行了,滚吧,搁这儿碍眼。”
“是,连长!前滚翻还是后滚翻?”
“滚!”
圆月良宵 谢飞飞番外
我叫谢飞飞,今年二十九岁。在几小时以后,三十岁以前,我终于把自己嫁出去,像大多数新嫁娘一样,婚前一夜难以成眠。这样说也不全对,因为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城市里的夜生活都还没开始,而在这山村,哪怕元宵佳节都已渐渐寂静。
元宵节。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是元宵节。
那一年成叔成婶拉着城城哥对全村人说,这是我们家大儿子,和成才是一对儿。大家容得下我们就在这里继续生活,容不下我们成家就在村里消失。我想象着当时情景,只觉得吓死个人也羡慕死个人。事后成才埋怨他爹忒直白,成叔瞪了儿子一眼说,你懂啥,又不是见不得人为啥要偷偷摸摸?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让人知道了你让人咋说城城?你俩要是一回来还能不让人指指点点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大家麻烦。
姑姑一家替他们担心,离了下榕树也不是不能活,但几十年的家要是就这么搬走了怎么也难受。成叔说,这都是命,哪有谁的命是绝对的好,能心安也就够了。
这些事都是初来下榕树的时候姑姑在车上说给我听的,那一年春节的热闹我没赶上,做完硕士答辩回国已经是正月十三。刚进家门别说倒时差,气都没喘匀姑姑就来电话问我能不能陪她送成家叔婶回去,姑父走不开,城城哥和成才都归队了。听姑姑的语气挺严肃,我赶紧收拾收拾跟着来。
姑姑、成家叔婶、高家两个谢家一个统共三个勤务兵还有我,四个年轻人轮班开车清晨到了下榕树,一路颠簸的够呛,下了车冷气激的人立刻精神,北方的春寒倒不如说是冬天还没过去。
村子里早起的人家刚开火,公鸡鸣啼此起彼伏。
成家就在村口,砖墙瓦房很有点一村之长的气派。大门没锁,成叔拨弄了一下打开门闩我们都进去,说真的,因为是成才的家所以我特有兴趣。院子挺大,但因为被圈出了菜园和牲口棚就没那么宽敞,明三暗五的正房,西侧有两间厢房,不知道是仓房还是住人的。厢房一侧有个小小的狗屋,但没有狗,对了,牲口棚也是空的。
对着空落落的大院我们几个外人都没吱声,成叔叹气,身影被晨间未散的灰蒙涂抹的有些疲惫。我看姑姑,姑姑拉着成婶的手轻轻拍着,两个人眼眶都有点红。
我的伤感没他们多,容不下就容不下呗,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一个下榕树,当然我也不会那个时候说这些,抱着胳膊四处转转,活动活动身体总比干站着暖和些。
正房门楣上红红的挂钱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挂钱儿讲究单数,我查了,一溜儿五大张正合五福之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张张看过去,这最后一张——似乎不是一套的?
也许是我盯着这挂钱儿太久,大家都跟着看,成叔成婶看了挂钱儿又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忽然——反正我莫名的跟他们一起笑了。后来才知道原本一套的最后一张挂钱儿在贴的时候被某夫夫久别重逢黏糊亲热一不小心弄废了,鉴于当时心情没人在意,这会儿显然是村民帮忙补上了。
成叔来了精神,推门进屋,扑面而来都是干净的热气绝不像十多天没人住,是谁给成家烧的炉子?
我不用再笑的莫名其妙了,我知道成家还可以在下榕树住下去。
虽说我们几个开车不像城城哥那么大动静,但两辆路虎的车声还是把人都引了来,成叔出门前抹了抹眼睛,我觉得多余,又不能把眼眶的红擦下去。
场面不太感人,总的来说就是大家的承认是有条件的,成家的一对儿不许在人前太亲热,怕对小孩子影响不好。
我撇嘴不屑,难道成家的一对儿小时候是有人教的长大了才喜欢男人?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因为某原因我还糊了城城哥一巴掌呢?切,愚蠢的地球人。
陆续有村民来送还成家的牲畜家禽,这些日子他们帮忙养的似乎不错,看着都是膘肥体壮的。我盯着一只老母鸡,似乎闻到了鸡汤的香气。成婶说飞飞饿坏了吧,等会儿杀只鸡炖了,唉,我叹气,吃鸡和杀鸡是两回事,每每提到杀鸡城城哥熊样儿就在我脑海盘旋。
床头有个小檀木匣子,死沉,里头装着我的全部嫁妆,一对玉镯,十根金条,一挂黄金如意锁。玉镯是我自己攒的没什么好说。金条是谢家陪送的,祖父一生的积蓄折合了八根,再加他从几个叔伯那里硬要的凑够整十。祖父甚至没给自己留棺材本,他说死后万事空,国家从优抚恤的就够了。而且我那些兄弟和叔伯,他们既在军中就已经沾了祖父的光,我不从军这些钱财都给我也是应该的。
收金条的时候我还在谢家,姑父误会了我的表情,我其实是在想十根金条里有没有灰色收入罢了,姑父说,“拿着吧等你有孩子你就会明白,什么都是他的。”
“对,我死了之后要能烧出舍利子,那也是你的。”祖父补充,这也是他难得的玩笑。
我听着觉得瘆的慌,但觉得刚拿了人家百万家产还是卖个乖比较好,想了想说:“您老一生戎马,要烧出什么东西也是旧年取不出来的弹片哪有什么舍利子。”
大家也很给我面子的笑,只有姑父郑重的跟我说,“这个玩笑不要跟高城说。”
我只能感慨有爹疼的孩子真好。
“什么不能跟我说?”城城哥一边进门一边问,他和成才两个买菜去了才回来。
“我们正说你俩‘革命伴侣,一生战友,伉俪情深,比翼齐飞’。”我一脸正经的解释,朝他们迎过去从成才拎着的购物袋里翻可乐顺便端详,几年不见这小子似乎越发俊俏,大概是被爱情滋润的容光焕发成熟的刚刚好。
在满屋长辈的注视下贤伉俪一起慢慢红了脸,这让我因他俩分去了我身上关注而吃味的心稍稍宽慰,只是城城哥还坚持装大尾巴狼,有的没的跟我说“你少喝点碳酸饮料你。”
“成才,你真不觉得他婆婆妈妈?”
“觉得能怎样,生米煮成熟饭了都。”
好直接好直白,我佩服现在年轻人的勇气并且觉得自己老了。城城哥捅了捅成才,压低声儿,当然耳根子还是通红的,“你说什么呢你。”
“我的意思是,都这样了,将就着过吧。”
“咋的,你还不乐意?你还想换人是咋的?”
“我偶尔会吃面包,但馒头才是主食,我可以一辈子不吃面包,但不能一辈子不吃馒头。”
“我是馒头还是面包?”
“你是水,喝着没味儿但一天不喝都不行。”
我忍无可忍,“你俩秀什么恩爱,都老夫老夫了也不嫌臊得慌。”
城城哥别过脸去笑,成才一脸纯真冲我笑,我回头,“爷爷你能拿出一家之主的魄力把他俩撵出去吗?”
“天天当灯泡,哪能不挨电。”爷爷半闭着眼慢悠悠的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参禅。
我什么时候当灯泡了?不就是逮着机会就逗城城哥么,人成才又不在场而且就算他在场也喜闻乐见好吧。
“不过,飞飞,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再等等再挑挑?我还是觉得不般配会出问题。”和成才两个一人一个小马扎坐那儿摘菜的城城哥突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