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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花羊]续断 (风尘引醉)



  李玲媛一番搜查在日暮时分收工且无所发现,云瑾的盘问也徒劳无获。
  瞿塘峡地势险要、沿江通达东北与西南,江语寒既出瞿塘峡,便可能去到任何地方,搜捕令便分了四个地点当夜发出,一同离开瞿塘峡的还有增派的援兵。
  叶榕在求援信里声称那霜戈堡的缩头乌龟忽然厉害了起来,曹煜恐生变,协同副将前往无量山;云瑾则带人赶往白龙口抵御萧凡、并负责补给线。一切都与当日议事厅决定那样按部就班——除了沐辰风。
  沐辰风被曹煜留在瞿塘峡,即便他义正言辞、陈述自己是拿人问责的职责所在,曹煜也丝毫没有更改命令的意思,反而让他以毫不知情的名义避嫌。
  于是,两三日秋雨一停,在此处水光山色环绕的激流坞箭塔上,只有面色不佳的沐辰风与身着简单银铠的李玲媛站着送补给队离开。
  小军娘初来乍到,扎着高高的马尾戴着简易的冠帽,来瞿塘峡除了跟着曹煜和云瑾做事,还是头一回接触这个人人仰慕却无人敢近的沐道长,即便此时两人在城墙上站得有数尺之远,她也紧张地冒汗。
  相较李玲媛,沐辰风的人站得和道冠一样笔直,整齐的衣襟与负手低垂的袖子闪着暗纹星光,映到他苍白的脸上只显得人有些情绪不佳,且他投出的目光平静无波、随着那些情绪高涨的将士们一直延伸到山道弯处。
  李玲媛被那呼啸的峡口风吹得直缩脖子,尚年轻的俏脸给冻得发白,补给队走了又不少时间,而她偷偷看了沐辰风几次,后者却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愿。
  “沐……沐道长,我……我是随师兄来浩气的,你是怎么来的呀?”小军娘肩负照看沐道长的重任,想鼓起勇气和他搭话、催他离开,话到嘴边却成了寒暄,让她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沐辰风毫无反应、似乎对她的提问充耳不闻,就在她快要放弃听答案的时候,他忽然目不斜视地开腔:“因为师父。”
  “这样啊……”李玲媛听他简短说了四个字冷白的脸霎时憋红,搜肠刮肚终于又道,“我从前在天策府怕见师父……额,是将军,怕被他骂,所以都是师兄带着我。沐道长,你有没有亲近的同门?或者、或者亲近的人?”
  沐辰风闻言微怔,这次的问题似乎避无可避。
  但凡入浩气盟,大都是怀着热血、期待匡扶天道弘扬正气的人,也有像曹煜那样授命而来沉稳又认真负责的,有云瑾那般喜欢建功立业、细心也脾气暴躁的,再不然如叶榕家境殷实从为了父亲好友而来也大有人在。可他是因为师父,也因为除了师父,师门已无人亲近。
  亲缘寡而需冷漠,雪上加霜的命河里,还是有宋修然这样的别门师弟依赖着他,还有……
  沐辰风神色又暗,一声叹息便是全部的回答。
  李玲媛没等到他再说话,细细一琢磨,忽然懊恼地自责出声:“哎呀,对不起沐道长,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你别难过,是那万花缠着你,不是你的错。况且他哪有那么好功夫,说不定是误会,师兄一定会把人抓回来问清楚的……对不起啊……云瑾哥平时暴躁了些,你也别放心里……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多嘴……”
  小军娘道着歉越来越紧张,鼻尖冒汗、面色涨得绯红,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出错。
  无论是苍山遇险还是受伤一事,众人始终只知其一、不知细节,这次也一样,无论是人质还是江语寒几乎确凿的嫌疑,曹煜都漂亮地瞒了下来,如此,浩气盟还是那个沉着不慌乱、团结无猜忌的雄狮军。
  沐辰风在她嘀嘀咕咕里又叹了一声,道:“我不过是个只会出剑杀伐的莽夫,激流坞大小事务乃云瑾打理,他替我挑下重担难免脾气大些,我自不会怪他。我……我可否问你一件事?”
  李玲媛听他出声自谦如蒙大赦,忍不住看了眼他背后藏着辉光的剑匣,忙道:“沐道长请问。”
  “一个人想要赢,会把预谋和盘托出么?”沐辰风对着几乎完全陌生的小军娘,就这么轻松地问了出口。
  “啊?”李玲媛一愣,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把怎么对付人的都说了,那怎么赢?”
  沐辰风所有所思地点头,才暗暗松了口气,听小军娘又抢白道:
  “不对不对,也有可能!兵法好像没写……”李玲媛扶了把戴着铁冠而发酸的脖子,苦思道,“师父倒是有说过,说实战不比兵书,尔虞我诈不一定看得出来。有可能这个人太自信,自信到认为对面就算知道也赢不了自己。对,就是这样!”
  小军娘仿佛参透了玄机,握拳敲了把自己的掌心,兴奋地同他对视。
  沐辰风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被她一看便又苍白了些,静如秋水的心里波澜骤起,耳边响彻的是江语寒那有些反常的低沉话语,再思量一番他口中的“再不相见”,他便隐隐觉得是在叮嘱他不要去无量山。
  不要去无量山、不要去管叶榕,一旦到这终盘……谁也护不了谁!
  “沐道长,你没事吧?!”李玲媛见他瞳孔一缩、踉跄一步又站稳,吓得看了眼他面前不到一尺的成城墙边缘,忙出声拦他。
  沐辰风回了点神思,震惊又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急迫地再问:“那……若此人离开时报了去处,可是会真的去那里?”
  李玲媛见那仙人一样又冷又冰又疏离的沐辰风竟然喜怒形于色,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头脑发懵地只当他是将军训话,老老实实地道:“如果……如果有那个自信,自然会去。”
  她答完,城墙上又只剩下风声和湍急江水的奔流声,沐道长收了表情,像被定身那样动也不动,目光像是穿过她的驱壳、一直投到天际。
  李玲媛立正了会儿,卡壳的头脑似乎又活络了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长,是谁离开?那人重要么?”
  小军娘脆脆的嗓音激得道长如梦初醒,他又看她一眼,摇头后别开脸去,轻声道“无妨,不过是一出‘结缘’的儿戏、各有所图罢了。”
  他嗓音压得很低,李玲媛在呼啸的风里只听了个只字片语,但闻“结缘”二字多少猜出个大概,竟有些不胜自喜:“沐道长不要伤怀,江湖名门侠士那么多,又不差那么一个。再说,要是结缘都没给个信物,那就不算数的。”
  她本意安慰,偏偏从军之人说得豪气干云,三言两语如同敲了一声响钟,让沐辰风本能地抬手,指尖未触及唇瓣,恼怒的话便脱口吐出:“……那个登徒子。”
  李玲媛因他突然变脸又惊得立正,慌张道:“沐道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沐辰风缓了缓,五指拢于袖后又注意到她,欲盖弥彰地问道:“你叫什么?”
  小军娘来瞿塘峡最起码见了沐辰风有十回,此刻问者无心,听者心碎,她只得垮下肩膀绝望痛呼:“我叫李玲媛啊,沐道长。”
  “好。”沐辰风应付似地朝她点头,目光又越过她单薄瘦小的肩看向山道的弯口,双手粗粗一搭,道,“我先行,请便。”
  李玲媛才回过神,只见沐辰风的道袍旋起便跃向山川,眨眼功夫便同天际白云融到了一起。她掂了掂自己沉重的枪杆,无奈地起脚走步。
  师命不可违且军令如山,纵使沐辰风猜到了些许也不得擅自离开瞿塘峡,只得修一封加急文书去无量告知曹煜。
  秋雨下了又停,停了又落,一连七、八天信使都杳无音讯,再遣信使前往也如石沉大海。各地烽火不燃、风平浪静,沐辰风只得一如既往待在激流坞寸步不离,李玲媛也按着曹煜的嘱咐每日来同他打招呼。
  是日鸡鸣已过、晨曦未至,沐辰风浅眠方醒便因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起。
  激流坞回来个传令兵,浑身是血、重伤难行,一进激流坞便摔到了地上,口口声声、断断续续,只重复着“无量求援”。
  激流坞精锐自他紧紧护着的怀里摸出一方令牌,炉鼎标志下刻着曹煜的姓,令天刚蒙蒙亮的据点内灯火通燃、人员倥偬。
  留在瞿塘峡的将领不到半个时辰便全聚在激流坞议事厅,你一言、我一语。只可惜曹统领无法拍板,沐道长恪守军规,众人盘点一番竟想念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吵闹的云瑾,于是争论了好一会儿也无定论。
  可曹煜的令牌与受伤的亲兵不假,李玲媛担心师兄的安危,当即拍了桌子站起、主动请缨援无量,紧接着又有年长的毛遂自荐、让年轻的李玲媛留下。
  沐辰风起得早,披了衣袍在边上冷清地坐了不短时间,直到群情激奋、抢着要去救统领,他才清了清嗓子站起,简短而有力道:“我去。”
  “不行!师兄让你留在瞿塘峡!”李玲媛扭头,耿直地拦到他面前。
  “我说,我去无量山。”沐辰风平视她冠上火红的雉鸡翎,完全不为所动。
  “有诈怎么办?”李玲媛再问。
  沐辰风眸光一转,扫过一张张质疑的面容,平静道:“我们可有时间验真伪?”
  “这……”李玲媛语塞,转身欲求助,却见众人纷纷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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