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知然点头:“深入大理寺危险重重,何况那是我与冉泽清之事。”穆知然本还有一句“与燕侯无关”未说,后觉若说出口,燕麟晗定是不悦,索性收住了话。
燕麟晗忽觉心中一顿气闷,又觉心头酸涩,见穆知然转身要走,燕麟晗一把按住穆知然瘦削肩头,声音低沉:“你与冉泽清到底是何关系?”
穆知然背对燕麟晗回道:“同门之谊。”
“仅此而已?”
穆知然挣开燕麟晗的桎梏,往前又迈一步,而后转身凛然望向燕麟晗:“燕侯觉得我俩是何关系?”
“你恋慕于他!”话未经过大脑就被燕麟晗直冲冲地说了出来,这也是燕麟晗多日以来思索的结果。
穆知然错愕当场,许久后,他回过神来,向燕麟晗拱手:“穆知然告辞。”
穆知然转身就走,屋内只留下懊悔不已的燕麟晗。
“呆子!我真是个呆子!”燕麟晗忿忿跺脚,此时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穆知然捏着手中的信笺,独坐在灯火前。想起燕麟晗那气鼓鼓的话语来,穆知然就觉头痛。
“你恋慕于他!”燕麟晗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居然满脸不悦,可燕麟晗怎知,他穆知然恋慕谁,皆不会恋慕冉泽清。那是他大哥最爱的人,他怎么会爱上冉泽清。
“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穆知然拂袖掀翻了面前的书卷,心中烦闷不已。收敛好思绪,穆知然换上夜行衣,决定前往大理寺卿府邸。这些时日他只能隐在暗中走动,憋屈不已,然如今多事之秋,他只得重整精神,为冉泽清奔波。
甫一落入大理寺卿宅邸,穆知然就见熟悉身影一闪而过。“燕麟晗?”穆知然顿觉头又隐隐作痛,暗道这人又不听劝。
穆知然晚了几步才见到大理寺卿,彼时大理寺卿正一脸惊愕地将两枚腰牌和两件大理寺护卫衣衫递给燕麟晗。
燕麟晗见穆知然到来,大喇喇地接过衣衫和腰牌,陌刀架在大理寺卿的下巴上,对穆知然说:“文臣做事就是拖沓,如我这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省事许多。”
穆知然额间青筋突突直跳,淡漠的人怫然变色,穆知然快步上前,弹开燕麟晗的陌刀,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理寺卿给扶了起来,而后瞪向燕麟晗:“鲁莽而为的后果是不但救不了冉泽清,我俩也会身陷牢狱之中!你……”穆知然本想再骂上几句,见燕麟晗低头不言委屈模样,终究不忍再说。
穆知然将卢公公写来的纸条递给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才看一眼,眼中显出惶惑之色,忙让二人速速换上大理寺护卫装扮,引两人一同去见冉泽清。
☆、秋分
大理寺庭中有一株桂花树,夜风吹来,桂子飘香,穆知然与燕麟晗跟随大理寺卿穿过桂花树,两人肩上落了些许桂子,可他二人皆揣着心事,无暇赏秋,匆匆而过,没入夜色之中。
谳狱阴暗湿冷,霉气扑面,两边墙壁高峻逼仄,庭中瞧来皎洁月光自黝黑墙壁上凿开的巴掌大小窗口凄凄惨惨漏了进来,牢中时而响起的惨嚎声与锁链拖地声交织在一起,没往里走进几步就觉浑身上下寒意渗人。
穆知然一心记挂冉泽清,无暇感受其他,燕麟晗是从沙场上走下来的人,早见惯生死,这两人神色皆未变,倒是大理寺卿瑟瑟发抖。燕麟晗用刀柄抵着大理寺卿腰侧,瞧见大理寺卿脸色惨白,燕麟晗鄙夷冷哼,催促大理寺卿快些往前。大理寺卿也想赶紧离开此处,不由得加快步伐,须臾后,他引穆知然与燕麟晗两人来到谳狱尽头一处昏暗牢房,伸手点了点牢房中的人:“就是这位了。”
四月未见,冉泽清人已瘦了一圈,如今他被除去官服,一身肮脏囚衣,人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然他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笑意,眼中瞧不出些许失意来。听见声响,冉泽清微微眯起眼来,借着惨白月光,冉泽清瞧清来人,淡淡笑意倏然自脸上消失,眼中闪过一抹愤然之色,随后消失不见。
“不是让你别来的吗。”冉泽清懒洋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望了一眼穆知然身后站着的人,笼手笑道,“燕侯也平安归来了。”
燕麟晗与冉泽清并不熟悉,他向冉泽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冉泽清目光又落向被燕麟晗用刀柄抵着的大理寺卿,冉泽清笑意更浓,他朝大理寺卿拱手道:“劳烦寺卿特意为我一戴罪之人走一趟了。”
大理寺卿听出冉泽清言外之意,今夜之事若天子追问,冉泽清会一力承担。冉泽清之前为御史中丞,曾与大理寺卿共同主审案件,如今一者为阶下囚,昔时同僚之谊却还在。大理寺卿感激冉泽清明理,刚欲拱手还礼,只觉后劲顿痛,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冉泽清咋舌,伸手点着燕麟晗,又无奈望向同是一脸无奈的穆知然,最终将所有话语化成了一声长叹。
燕麟晗见面前两人皆拿眼瞪着自己,知晓自己许是做错,他只得耸肩道:“他若听进不该听的,只怕圣人饶不了他。”
冉泽清盘腿重新坐回地上,笑道:“也是。”
穆知然却没冉泽清那般随和,不过眼下他有急事要做,时间紧迫,不得与燕麟晗斗嘴。穆知然见冉泽清一副没事人样,心知冉泽清不过是摆出来做与他看罢了,几日前天子亲口言道要秋后处决冉泽清,只怕冉泽清已是知晓。
“你现下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在冉泽清面前,穆知然未沉得住气。
“不笑,难不成要哭?”冉泽清看了一眼站在穆知然身后目光一直落在穆知然身上的燕麟晗,忽觉心头悬着的一颗大石稳稳落了下来,燕麟晗看似意气用事,但也只有这般,才能被穆知然拿捏住,而他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穆知然,“我曾说过,除了他之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落泪,包括你。”
听上去冷酷的话语,但穆知然却从中感觉到了冉泽清对穆萧然藏在心底澎湃感情。穆知然咬牙,不再与冉泽清谈无关紧要之事,他问道:“你到底做了何事触怒了圣人,他竟要将你关入死牢?”
冉泽清本就不想被穆知然打听自己入狱之事,但今夜穆知然冒险而来,定会一问到底。冉泽清敛起眼底笑意,责备道:“你大哥让我照顾你,让你听我的,你几时听过?我飞鸽传书与你让你回都莫来见我,你为何不听?”从来温和笑着的人忽然敛起了笑容,厉声斥道,“穆知然啊穆知然,你大哥让你沉敛心性,你在他临终时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呢,你做到没有?”
这一连声的喝问让穆知然清醒不少,然此刻他已做出了选择,纵然冉泽清说得再不入耳,他亦要问得清清楚楚。
“冉泽清,你莫要岔开话!”穆知然愤然一掌拍在栏杆上,“你到底知晓了圣人什么秘密,他非要至你于死地!”
这一声问落后,冉泽清眼中闪过一道愕然,原本挺直的身子缓缓弓了起来,他垂下头,低声喃喃:“穆知然,圣人说你太聪明了。”
不久前,在紫宸殿的偏殿里,天子也曾如此说过,不曾想,天子会对冉泽清也这般说。穆知然更加肯定冉泽清入狱这事并非如此简单,或许还与他有关。
“泽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穆知然心头惴惴,冉泽清越是这般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就更明白冉泽清是不想让他蹚浑水。
“自你回都后,你都见过了谁?还有……”冉泽清眼里显出颓然死气,他瞥了一眼燕麟晗,接着道,“燕侯是不是已被削爵?”
未等穆知然回声,燕麟晗当先回道:“我不得不怀疑,你们长歌门人是不是都跟纯阳宫的道士们学了卜卦,能掐会算。”
冉泽清笑了笑,揶揄道:“你还真未说错,《易》书我们的确要学。”
“……”燕麟晗被堵得无话可说。
穆知然回头剜了一眼燕麟晗,燕麟晗收到警告,忙闭口不言。冉泽清见他二人这般模样,旋即又笑了起来,只是话语并不轻松:“知然,你到底见过谁?”
穆知然回道:“自我回都一直被神策军监视,除了半月前在紫宸殿偏殿与天子交谈,这些时日也就见过燕麟晗、卢公公以及这位被打晕的大理寺卿。”
“只有这几人?”
穆知然点头,又觉冉泽清这问句好生奇怪:“你为何这么问?”
冉泽清不答穆知然,又问道:“你可曾找过郭帅?”
穆知然又点头:“已托燕麟晗送了一封信给郭帅,郭帅未有回音。”
听得穆知然这话,冉泽清松了口气,然后他忽又想到什么,凑近穆知然又问:“你见过卢公公?可与他说了什么?”
穆知然心底更是奇怪,卢公公不过新晋贵胄,冉泽清为何这般紧张?“问他要了一张写给大理寺卿放我俩今夜前来见你的信笺,还有关于李辅国为何……”
“糊涂!”穆知然刚提及李辅国,冉泽清霍然站起身来,打断穆知然的话,冉泽清气得直发抖,“你问什么李辅国!”冉泽清说完,顿觉自己失言,忙侧过身来,却是不说一句。
之前卢公公提及让自己莫再追究李辅国之事,如今又见冉泽清避忌,穆知然心里已猜得七七八八,冉泽清入死牢,李辅国无端遇害,这应是为了同一件事,而这件事是天子的忌讳。穆知然再一深想,顿觉燕麟晗被削爵一事恐也与此有关,而联系到郭子仪兵权被解……穆知然霍然转头看向燕麟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