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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者]芭蕉竹间生 (人间久客)


  我下意识地去摸后颈,想着其实不止夜咳,有时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躺下甚至连喘气都困难。早年间我生的病几乎让我丧失了右耳的听力,睡眠很难得,因为第二天我还得照常学习爆破术与情报学。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旧疾很难痊愈了。
  天边惊雷响了一声,银光闪下来把门前的晚灯都淹没了 ,先生却没有把放在长椅上的手收回来,他任由那些细密的雨水砸在他的手背上。
  忽然间,他说,此来俗辈皆疏我,唯有故人心不疏。
  我听后想起殳乐给我寄来的信,当着先生的面拆开里头只这一首诗,在殳乐写来洒脱,在先生看来却含情。
  胡搅蛮缠了这许久,原不过想的是一个解释。
  先生点着头说,心有所属是好事。
  这话却说得没头没尾,断了一截儿似得全看我怎么答了。
  我伸手抹去先生手背上的水珠,郑重地握着他的手,冰凉的水气钻进我的手心,黏糊糊地渗入掌纹,如果气温再低一些就能冻住那些雨水,在某个时刻我们或可像满地的潮湿般凝成一人。
  我笑叹,只怕是别后空回首,相逢未有期。
  先生捏了一下我的手,眉眼都好像柔和起来,像是等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劝我,这事儿不急,来日方长。
  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被橙黄的灯光勾勒出的剪影很温暖。
  我想,如果在生病的时候看见这样的场景,导致嗅觉失灵的冰渣子也许就都能被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又改名字了,朋友们。

  ☆、Ch.19

  
  “秋凉乍寒,昼短夜长,实在是温燥口干。”明楼坐在温莎椅上看着檐角落下的凌霄,笑着与明镜说话。
  “从前还能做些梨膏糖。”明镜正捧着本《法餐的艺术》细细地阅读,只在拨动脸上的直腿眼睛才又说,“现在都不敢想了。”
  明楼从明镜的头发里取下一片黄叶放在手边的圆桌上,他的眼底藏着深色,倒没显露出来,只说:“明诚秋来爱咳嗽,也吃这个,病却总好不了。”
  明镜如常掀过一页,重提故人神色却未变,一双眼睛瞧着那写漆黑的文字专注之余早已显得麻木不仁,她看完了一段才抬眼反问:“他爱吃梨膏糖?”
  “谁说的?”明镜无心摩挲着纸张的边角,说:“只是不论他吃些什么,每回我们的明大长官不是一旁候着,也是个君子。”
  明楼听着明镜暗地里说他“动口不动手”,却见那一角书页褶皱的折痕,嵌在指缝中进退两难,他笑:“大姐教训的是。”
  明镜好容易放下开了那书角,像是废了许多心神的倦怠似的将书本放在膝头,摇着头说:“你在楼下听不见,那时还是明台告诉我夜里听见了咳嗽声。”
  明镜头枕着椅背似乎不愿提起这些容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她摆了摆手道:“但阿诚的嘴谁又撬得开,后来就再不见明台嘀咕这事儿了。”
  “谁知道呢?”明镜仿佛自问自叹,长眉微蹙,阖起的眼角掩尽悲悯。
  明楼看着明镜沉静温婉的面容,鬓边些许银丝浸在夕阳的余晖中光影交错。人声一息,周遭也都寂然无声,除却不时撒下些脆生生的鸟鸣,瞬间也卷进风中流转飘散。
  明楼依旧自顾自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串子,他晓得明镜对明诚的病一无所知,不然刚才不止是回避而更多的是惊慌。心中迷惘痴绝的念头愈发沉重,明诚的许多事都随着他的死亡消失在了旧日时光中,像一堆尘土落进了泥灰里,模糊不清,终而消逝。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与明诚最后分别说再见的时候了,那是什么季节,或晴或雨,新花来并枯叶落,晦暗近青白,那些琐碎的片段定格在模糊的刹那,那个画面就像台锋利的绞肉器,不停地重复与否认把他卷入其中生生将灵魂撕裂,过程缓慢而清晰,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不停地转动香珠来平静心神。
  “你说苏武他苦不苦?”明镜直直地看着被枝叶分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忽而问道。
  明楼却不惊讶,他拢着手串回忆道:“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
  一只燕子掠过头顶让天光一闪而过,那是突如其来的闪耀,明镜不适地眨动眼睛说:“看来真的不好过,有一回阿诚告诉我他梦见了苏武。”
  “是吗?”明楼挑眉,显得非常有兴趣:“他梦见了苏武庙回过头来发现已是海晏河清?”
  “理想主义。”明镜哧地一笑,偏头看着明楼,又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说:“一场噩梦,是终年漂泊,客死他乡的结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了就好了。”明楼回头看着明镜的眼睛,不为所动:“小孩儿一样。”
  “我看你倒像个老小孩。”明镜吐出口浊气,她看着明楼像个瘾君子一般攥着那串持珠不放,只觉得五脏皆为煎熬,苦意漫到了舌根:“冥冥之中,怎知不是天命难违。”
  明楼的心里冷的像块儿冰,对明镜此时的神叨不痛不痒,他反问:“冥冥之中,或许事在人为。”
  “君隔万里,早已生死相辞。”明镜平静地看着明楼悠哉的模样突然变得阴沉可怖,这就像姐弟俩人之间的一场博弈,两虎相斗,如此迎头痛击,结果必定长幼俱损。
  “明楼,何必?”明镜想要明楼粉身碎骨,想要明楼向死而生:“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不值得。”
  话音刚落,却不想明楼腕间一松,之后满地的香珠四散崩落。
  明楼呆愣地看着小径旁的茂密草丛,全身的血液仿佛凝结,骨缝生出倒刺,锋利细密,来势汹汹。
  “我不记得了。”
  明楼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珠子落地的杂音,发出巨响,寒意顺着背脊吞没头顶阳光照出的唯一一点儿温暖。
  “你早该忘记了。”明镜说。
  明楼握着那只带着佩珠的手腕,指节泛着青白,用了极大的力气掩藏着那份锥心切骨之痛。
  “我们得赶在十二点钟以前回家。如果赶不回去,大小姐指不定要怎样发脾气。”
  明楼抬头看见明诚站在门口和他说话,地面同样散落着断开的沉香珠,那时的他们,临危无惧,相视片刻便心照不宣,现在却是一念一断肠,回首无归人。
  明镜注视着明楼的眼睛里头复燃的星火,那神情似笑非笑,似愁非愁,无故生出一抹陶然安稳的缱绻。
  怕就怕,追思之意,始终牵萦于心。
  明镜捡起脚边一颗沉香珠,除叹息之外,再无他话。
  明楼却在一旁独自陷入那段满是硝烟的往事中去。
  两日前汪曼春偶感风寒,咳得厉害。明诚特意给她熬了点新鲜梨子汁。汪曼春喝了后,咳嗽略有控制。
  可是等会议结束后,汪曼春的心脏突然感觉不舒服,明楼很是着急,叫阿诚去请周佛海的家庭医生来。*
  明楼精心设计的圈套,以深情作饵,引得汪曼春死心塌地,每一环扣都做的滴水不漏。
  他不怎么说话,却总是温柔地望着汪曼春,适当的拥抱或摘下手套的暖热手掌都可让那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重回到青梅竹马时的娇憨少女。
  明楼让汪曼春认为他们相爱已久,不过天意弄人,到底没有个好的结果。那份遗憾与不甘几乎盖过原本该有的欢喜心动,相思而不相守的痛苦使得汪曼春变得更加疯狂从而也对明楼愈发言听计从。
  这是明楼喜闻乐见的事情。
  但在端枪瞄准明诚时,他没有这般运筹帷幄的自信。
  紧绷的神经没有影响手上的动作,那仿佛是机械性无意识地在完成任务。可心头的颤栗是压不住的,这是生理反应,过度挺直的腰背开始酸痛,当瞄准器捕捉到对楼窗前那抹灰色的人影,心中计算着的时间都停止了一瞬。
  恐惧来源于不确定。明楼扣动扳机,把不确定变得确定。
  明诚倒在血泊里挣扎,明楼就不再恐惧了。他冷静地往回走,后来手心冒出的湿汗坐实了明楼为汪曼春晕倒后肝肠寸断。
  明楼第一次开枪时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用完子弹后连续三天肩膀都像移位般疼痛,从那之后,明楼再没有打偏过一次靶心。
  此番却不同,明楼回到汪曼春的身边之后都一直紧握着右手,他凝视着深眠中的女人,疲倦地揉着眉心,在寂静的客房里理清思绪。
  汪曼春的心脏稳定后从睡梦中醒来,明楼就守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满脸担忧。
  明楼的脸色也许真的很苍白,这让汪曼春都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眉眼以示安慰。
  明楼慢慢地将她抱入怀里,原本想好的话语并未说出口,他靠在汪曼春的肩膀上,虚虚地拥着她的腰肢,低声诉说:“你把我吓坏了。”
  “在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失去你了。”明楼哽咽,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
  汪曼春惊讶之余还发现了明楼颤抖的手指,她用掌心包裹着明楼的指尖,像年幼时那样去蹭他的鬓角,对他说道:“我就在你身边,师哥,别害怕,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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