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擦火彩(抽烟,焚物?)
房间里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而至。
刺啦啦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崔中石想了想,还是淡定地拿起了电话,能料到打来的认识谁,也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好。方孟敖瘫在椅子里看他,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
他知道那是谁,那是中华民国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主任,方步亭。他曾经的父亲,如今崔中石明面上的顶头上司。
“喂,啊,行长啊。是的,他来看我了,是。”
——方步亭来电。
“在这里,我试试让他接电话。”崔中石说,刻意放柔了声音。
方孟敖沉默,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不发一言,大步离开,“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
崔中石重新拿起电话,“行长你别误会,没有的,不会的。接您电话的时候,孟敖已经在门口了,正要走。他早就说要走了。行长,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挂电话了。我明天的火车,后天的北平,见面以后,我详细向您汇报吧。”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难堪、难过、痛苦地沉默着。
电话,挂了。
——九点四十五分,方孟敖摔门去(方父子隔阂甚深!)
今晚的事,总算了了。崔中石笑了笑,觉得累,但他也习惯了。习惯了替方孟敖收拾他身边的一堆烂事儿,这也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了吧?
躺上床都不能安寝,每时每刻都要为对方操心。他这个崔叔当得,竟似方孟敖的老婆了。除了妻子,还能有谁这么掏心窝子地对待另一个人?
夜幕渐深,他也缓缓睡着了。
☆、家春秋
第二天崔中石便坐火车从南京去了北平,在车厢上组织派人给他下了命令,用一张大字报和电码传递信息。同时,当然,曾可达的人也片刻不离地跟着他。
估计这个时间,方孟敖也应该来北平了。
只是崔中石没料到这么快,徐铁英就来向他要钱了。
来接他下火车的人,是徐铁英的孙秘书。和方孟敖的弟弟,方孟韦。
整理好表情,笑着问:“这么忙,你们还来接我干什么?”
孙秘书也难得笑着:“我们局长本来亲自要来的,工作太忙,就委托我代表他。崔副主任,不会太在意吧?”
不会太在意吧?
催命的事,不会太在意吧。
曾可达的人装作无意走过。
“徐局长太客气了,向行长汇报完工作,我立刻就去拜遣他。”崔中石回答。
方孟韦说话了,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崔叔,上车。”
孙秘书在的副驾驶上,崔中石和方孟韦一起坐在后排。车子摇晃间,两人的身体时不时地接触。
方孟韦的脸色很难看,明显是生气的意思。
崔中石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方步亭应该已经把自己是□□的怀疑告诉给他了。
如果自己是□□,那么方家这么重用一个□□,而且自己还和方孟敖走得这么近,会拖累一群人。方孟韦很难高兴得起来。
但崔中石高兴。
过去的三年里,没几个人对他说真话。唯一对他真诚的,除了方孟敖和碧云,就是方孟韦。方孟韦最后甚至不介意自己是□□,说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也要保他。甚至到最后他死,他都要来救他。
对这个人,崔中石是感激的,甚至是感恩的。
也许方孟韦年轻,但是他有自己的信仰,也那么去做了。
拿出表看了看,“六点了,行长等久了吧。”方孟韦转头看他,二人四目相对。
方孟韦眨了一眨眼。
崔中石肯定是要先回家里一趟的,这时在示意方孟韦,也是在询问,可不可以。
方孟韦很快领会了。
“孙秘书,你也一起到寒舍,陪崔副主任吃饭吧。”方孟韦说。
孙秘书扭过身来,俊朗的脸上展开笑容,但这笑容却和徐铁英的如出一辙的公式化,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僵冷。
“对不起,刚想跟方副局长,跟崔副主任报道。我们局长说先把崔副主任送回家,晚上九点,局长会亲自拜访方行长,到时邀请崔副主任一起来。有要紧事情要谈。”
“那我就先回家,”转过头对方孟韦说,“孟韦,你跟行长讲一下,徐局长的意思。行长要是有新的指示,我在家里等电话。”
方孟韦扭过头,脸色依旧难看。
“用前面的车,送崔叔回家。”
车停了。
方孟韦下车,一番寒暄后,孙秘书跟他一起回了家。
回家了。
真好。
黄包车一路开到了家,这里是个很窄的道子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贵的地方,甚至比北平一般的人家还要清寒几分。
一个老农正挑着扁担,崔中石连忙说:“这么窄,还是把车先倒回去吧。都影响人家走路了。”
崔中石正往下拿行李,孙秘书就要去夺行李:“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哎不用了,在南京多承你关照,来北平还是要你关照。来日方长,孙秘书,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说着转过身,看向通往家里的小巷子,有些迟疑地邀请“呃……要不要,去家里坐坐,一起吃个便饭?”
孙秘书心中暗叹这人深谙人情世故,什么场面都把持的好。连自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形象,都能被他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这人就好像天生就散发着温暖的光,他靠近了,直让人感觉到舒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离他更近一些。
但孙秘书还是很快拒绝了,“不,这涉及到纪律。崔副主任还是赶紧回家洗澡吃饭,我们就在这儿等,晚上九点半,一起到方行长家。”孙秘书说,不自觉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是欣赏这个人的。
只可惜,这个人,可能是□□。
“那怎么好啊。”崔中石显出为难的样子。
“这是我们局长特地吩咐的,也是我的工作,崔副主任,请回吧。”
“那……慢待了啊,改日专请孙秘书,去全聚德。”转过身,一直站在身侧地侍卫也笑了笑,笑容温和柔软。
真真正正是一碗水端平,和他相处的哪个人,都不会感受到被忽略的感觉。
向前走向家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哎,还是先把车倒出去吧。”
“好的。”
孙秘书看着那个藏青色的身影,提着两个公文包,走向铁门。心里涌上一股很奇妙的感觉,这个年头,还有如此清廉的人吗?
他到底是不是□□?上头的指示难道错了。
铁门被打开,露出的是碧云娇嗔的面颊,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半娇半怨地看着他,扭过脸,似是在埋怨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崔中石赶忙放柔声音去关心:“侬还好不啦?”(你好不好?)
碧云没有回答他,只是接过他的公文包,闷闷地说:“打哟,恰饭。(冲澡,吃饭)”
崔中石看着她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碧云是个好女人,只是跟了他,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天天打理着这一贫如洗家里,把两个孩子照顾得伶俐可爱。他却没有能力……
但他却不爱她。
也不是没有别的男人对碧云中意,从前在上海时,有个叫林子涵的男人,是个家中富裕外表又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率真地近乎于无理,但他是真的对碧云好,千百般的讨碧云高兴。
若是碧云跟了他,此刻早已是富贵的上海太太了。
但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为了完成组织给的任务,为了能成功当上北平分行的金库副主任利用职务之便去接近方孟敖,他追求碧云,碧云也选择了他。
他毁了她的一辈子,却此刻一点也不爱她。
离开他吧……
两个孩子从屋里露出了小脑袋,一见他就兴奋地跑出来想要扑进他怀里,他制止了孩子。心中涌起喜悦。
“爸爸,爸爸,你回来啦!”
崔中石亲昵地抚着两个孩子,“诶哟,爸爸这趟出差没有时间上街,没有给你们买米老鼠糖喽。”
平阳眨着乌溜溜的大眼说:“没关系,上回你给我们买的,我们还留了一颗呢。”两个孩子一起把糖拿出来摊在手心给他看,等着他的夸奖。
崔中石蹲下身子,欣慰地说:“喔……你们两个都洗了澡了,爸爸身上都是汗,就不抱你们了,啊。”
“嗯。”两个孩子一起乖巧地点了点头。
拉着两个孩子的手,站起身,看见碧云正动作粗鲁地切西瓜。当年的碧云还是上海水乡里养出的温柔女儿郎,此刻却过早地离开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变成了被柴米油盐围困的家庭主妇了。
“那妈妈会骂你吗?”平阳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伯禽接过话,认真的说:“骂几句就行了。骂久了我们就不吃饭,也不写作业。”崔中石伸出手,摸着伯禽的头,轻轻指责了一声。
平阳小小声地回着:“我不敢。”崔中石点了点她的鼻尖,轻轻地笑出声来,那股暖意一直透到了心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