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他掌心的木块就初具形态,正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孩儿。
白锦堂左右端详了一下,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他又拿起一块木头刻着,不时抬起头留意一下面前的两个小孩儿。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黯淡了下来。
白锦堂再次抬起头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和木雕。
他拍了拍手,看向已经滚成两个小泥猴儿的孩子:“走了,洗漱一下吃饭。”
一手一个的拎着两个满头大汗还不愿意分开的小孩儿,白锦堂一脸嫌弃的将两人拎回了房间。
在白锦堂坐了一下午的走廊栏杆上,摆着一排木雕的小人。
憨态可掬的两个小孩儿,瘦高的韩彰与端方的卢方,还有在宝石镶嵌的华丽匕首旁放置的,还未来得及雕刻完全的锦衣公子。
那公子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很有几分神似前几日离开了的庞统。
第三日一早,白锦堂却仍是被吵醒的。
今日吵醒他的声音很是微弱,但仍让出门在外满是戒心的白锦堂不能安眠。
他看了眼还暗着的窗外,叹了口气披衣走到门边。看来这临安与他八字不合,便是一场好觉也不能给他。
打开房门,向着屋下的院中看去,白锦堂便明白是什么吵醒了他。
展昭正在院中练拳。
他的额头鬓角还带着细密密的水光,不知是晨起的露水还是辛苦的汗水。
想到前两日似乎也在晨光微曦时听到过练拳的声音,白锦堂不由得感叹一声这孩子的刻苦。
白锦堂整了整衣袍,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落在展昭的身边。
“展兄弟,一大早就起了练功啊。”
展昭抱歉的看了白锦堂一眼,直到走完一套拳法才停下手来。他有些羞涩的垂下眼眸,应了一声,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吵着白大哥了么?”
“没有的事。”白锦堂挥了挥手,递给展昭一方锦帕,“玉堂呢?”
“玉堂还在睡着。”
“他果真没你勤奋。”
展昭闻言忍不住反驳道:“玉堂不是不勤奋的,他天资聪颖,不像我驽钝的很,靠着苦练也只能掌握十之二三。”
“展兄弟,不要妄自菲薄。”白锦堂的声音很是温柔,他蹲下身来,平视着展昭,“你若信白大哥,就记住,日后你定会成为江湖上人人仰慕的大侠客。”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不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昭儿,白少侠说得对。”
第二十一章 分别(四)
展昭与白锦堂同时抬起头来。
两人有志一同的看向不远处墙头上的人影。那人衣袂飘飘背光而立,一派高人风范,却又让人看不分明。
“前辈是?”第一次被叫白少侠的白锦堂觉得很是新奇。
却听身边的展昭欢呼了一声:“师父!”
师父?
那高人已经翩然站在两人面前,从高处而下却落地无声,可见轻功之高。
“小徒顽劣,这几日劳烦白少侠了。”那高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年龄,武功却很是不凡,他十分客气的抱拳对白锦堂一礼。
白锦堂自是忙道不敢,难得对一个人起了敬畏之心。
他心中奇怪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姓氏,但想想人家要寻找徒弟,自然已经打听清楚了小孩儿是被谁捡了去,也就没再问。
不一会展昭已被高人揽在怀里一顿揉搓查看。
见了着徒儿安然无恙甚至还被养胖了几分,高人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他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对面前的少年很有好感。高人向着白锦堂笑道:“我乃顾青竹,展昭的师父。”
“顾前辈久仰了。在下白锦堂。”
白锦堂总觉得,顾青竹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但他仔细搜刮了几遍记忆,也仍是模糊的印象,只得作罢。
他抬起头,便看见自家弟弟正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处,看着这边。精致小巧的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凤眸中的不舍却是清晰可见。
白锦堂对着弟弟招了招手:“玉堂,来,要跟展兄弟道别了。”
展昭闻言猛地回身,这才发现了白玉堂。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睁圆的猫儿一圈都是红的。
一步步走下台阶,白玉堂走到了展昭的身前。两个孩子默默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第一次经历的离别之情让相处时间算不上久的两人都很是无措。
“我家住金华,你随便问问哪个金华百姓,就能问到我家在哪里。下次见面,可不要再被我打的还不了手。”白玉堂抬起手,锤了锤展昭的胸膛,终于笑道:“展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定能再见的。”展昭只温和笑着,也不理白锦堂的调侃。他自是应下,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间。
十分想要扶额长叹的白锦堂:弟弟你这跟自报家门让人家上门找你有什么区别?还说什么有缘再见呢……
不过在这通讯极不发达的古时候,有些人一旦分别,就真的是此生难再见了。
白锦堂抬起头遥望北方。不知为何,对那个只相处了几日的人很是挂念。
庞统,明年今日,还望能得一见。
昨夜一场大雨,打落了无数桂花。
随着桂香的散去,白锦堂第三次站在临安城外,送别了展昭师徒二人。
白家兄弟端坐在马上,也不急着赶路,只慢慢向着金华方向走去。
过了许久,白锦堂才将马凑近了自家弟弟,他开口道:“玉堂,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与朋友暂别早晚还会重聚,你不必为此介怀。”
更何况,你与展昭日后还有不少的见面机会。
他这一路都想着如何宽慰劝解白玉堂,如何让一个孩子去学着接受生离死别。
白玉堂回头望了兄长一眼,又回转过头来看着前方的道路:“哥,我知道。”
他轻声道:“只要想见面,我跟小猫崽——展昭总能再见面,但死别……”白玉堂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几乎要被马蹄声掩盖过去,“而死别,就像我再也见不到爹了。”
此时的白锦堂,第一次觉得白玉堂如此少年老成,也第一次这么心疼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虽然看起来是天生的冷心冷面,但其实内心的情感只是被他自己压抑住了。也难怪书中自己去世之后,白玉堂会将他四个结义哥哥视作至亲。
心中柔软一片的白锦堂听见自己的幼弟再次轻声说道:“哥,你什么时候信佛了?哪日要上少林出家记得提前通知我。”
白锦堂:“……”
他实在忍不住手痒,射出一颗墨玉飞蝗石弹向了白玉堂的脑门。
却没想白玉堂突然一夹马腹,快马疾驰而去,躲过了那一颗石子。他轻笑道:“哥,快点!我想回家了!”
看着幼弟远去的背影,白锦堂心中哭笑不得。
他加了一鞭,歪歪扭扭的追了出去。
转瞬间日夜便过,秋去冬来银霜漫天,而松江府陷空岛卢家庄,却是被红绸铺了个便。
腊月初八,黄州闵家嫁女,松江卢家迎亲,卢家庄终于要迎来它的庄主夫人了。
这半个冬日里,卢方一直窝在庄中布置,再加上冬天阳光本就弱些,他一张整日里喜气洋洋的紫黑面庞也变得白净了许多。
十一月中,白锦堂果真就已带着幼弟和重礼来到卢家庄贺喜。
因着卢方没有兄弟亲族,便由白锦堂代替迎亲。白锦堂自然应下,将白玉堂放在卢家庄暂住,自己北上湖北而去。
这还是白玉堂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与自家兄长分别这么久。
这日早上,韩彰陪着白玉堂走了一趟刀法。
他拍拍白玉堂的肩膀,发现这几个月来小孩儿长高了不少。
白玉堂收剑回鞘,下巴微抬:“我总要比大哥高些才是,不然怎么保护他。”
小孩儿的神情很是平淡,像是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话一样。他说完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小眉头便皱了起来:“大哥太低了,别说卢大哥韩二哥,庞大哥竟要比他高上一尺来。待大哥回来,还是要看着他好好吃东西的。”
一向神色淡漠的韩彰差点笑出声来,他实在不好跟这小小的孩子解释:你大哥还会长高许多的。而且庞统乃是北人,身高本就要比南人高些。
不过白锦堂挑食这件事倒是真的。
韩彰最后还是嘴角含笑的摸了摸白玉堂的脑袋:“好好习武,日后就靠你去保护你大哥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玉堂,想你大哥么?”
过了许久,白玉堂才回答他。
“想。”白玉堂摇了摇头,像是小大人一般的叹了口气,“但是以后想大哥的时候会更多,我得习惯。”
只要他知道大哥一直在,那么大哥是不是陪在他身边都没有关系。
待得腊月初八一早,新娘子的花轿嫁妆与迎亲的白锦堂恰恰好踩着及时踏进了卢家庄的主院。
一通热闹之后,贺喜的众人大醉酩酊,很是闹了一闹才放卢方去洞房见他的新娘。
冬日里的冷风吹过,白锦堂不自觉的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