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查散言辞切切,为人更是忠厚,白锦堂虽不喜他礼节太多,不过半夜过去,两人也聊得投契。
“先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若我有一日能为父母官,自当尽先父遗风。” 颜查散的神情很是郑重,慢慢的都是文人风骨。
白锦堂听着他的话,心中却是晃过一张看不清五官的黝黑面庞,虽说是看不清五官,但眉间却是有一抹明晃晃的弯月。
忠义贤良之士,是人所敬仰的。
白锦堂斟酌了一下语言,一把捉住了颜查散的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塞进颜查散的手中,又将手掌反扣过去,死死压住对方的手不让挣动。
“白兄!你这是做什么!”颜查散眼底带了些怒气,他钦慕白锦堂人品,想与对方交心,却不想对方竟当自己是这般贪慕钱财之人。
见着对方误会,白锦堂忙解释道:“这世间蝇营狗苟之徒不知几许,真正为国为民的却难得一个。我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助颜兄得上青云,造福天下百姓。”
此时白锦堂已想起来这颜查散是何人了。
日后的状元郎,包青天的得意门生,襄阳王案的主审官。
他想到这半年来费尽心思也没能潜入的襄阳王府,只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颜查散定不负白兄期望。”
白锦堂拍了拍一脸感动的颜查散的肩膀,只觉得这小孩儿实在是可爱的紧。
他眼珠一转,做出一副为难模样:“不过白某还有一事有求于颜兄。”他学着颜查散方才的模样,一揖到底。
颜查散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忙慌手慌脚的扶起白锦堂:“白兄折杀我了,有事但说无妨,查散定当竭尽全力去办妥。”
“也不是什么难为的事,白某只望颜兄日后不论见了姓金姓白的,但凡长得像我的,都不要搭理。”
白锦堂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些唐突,又忙补充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幼弟八字与颜姓相克。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如今父母双亡,只剩那一个弟弟,不得不小心宝贝着些。”
见颜查散迷迷糊糊的应下,白锦堂这才放下心来。
如今既能保全玉堂,又能资助一个好官,能够两全其美将事情办好的感觉真是美妙。
白锦堂看了一眼窗外,那里正是朝着襄阳城的方向。
不过,这襄阳王府,还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第二日一早,白锦堂就别过了颜夫人与颜查散,策马直奔襄阳城。
襄阳乃是荆湖北一路第一大城,繁华非常,市坊互利,人声鼎沸。
白锦堂站在城中,不由得感叹了一下襄阳王治理有方。有这样的能力,也难怪襄阳王会起反心了。
入夜后,白锦堂换下了一身白衣,套上了夜行衣。他拿起在铁铺随意买来的朴刀,却把宝剑放在了客栈。
他打开窗户,翻身跃下楼去,在昏暗的星光中,少年人单薄的身影几个纵跃后便消失不见。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白锦堂一跃上了襄阳王府高耸的墙头,快步从一个个房顶而过。
他的脚步极轻快,便是踏在房瓦之上也没有声息,行了一段路程后也没有惊动一个人。
趴伏在房顶上,就着夜色的掩护,白锦堂调整了呼吸,整个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在他的下面,是来回巡逻的内院侍卫。
这些侍卫的武功都是不俗,白锦堂便是可以一打二,也难以从这么多人中全身而退。
他前半夜太过顺利,难免一时大意,直到进了内院,发现巡逻的几队侍卫间毫无空隙可寻,才发现不对。
但此时,已有些晚了。
如今摆在白锦堂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等着天亮被发现,要么拼斗一番看能不能赢得一线生机。
他颠了颠手中的墨玉飞蝗石,露出一丝带着兴味的笑来。
他白锦堂,自然是选第二条路的。
第二十五章 游历(三)
漆黑的石子在漆黑的夜色中被弹射出去。
随着飞蝗石破风而去的微响,一个侍卫随之倒地。
“来人!有刺客!保护王爷!”
已经暴露了位置的白锦堂看着一瞬间慌乱之后又恢复镇静的侍卫们,不由得在心中夸赞襄阳王调教手下有方。
他足下轻点,便跃上了另一侧的房顶。
白锦堂脚下移动的飞快,手上更是不停。他也不再用飞蝗石这种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只随手捡起房顶的瓦片,捏碎之后撒射出去。
准头虽是不够,但总有几枚能阻碍侍卫冲过来的脚步。
黑夜里难以分辨方向,身后追着的侍卫也都身手不俗,白锦堂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细看,几个腾转跳跃之后就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
追逐的侍卫似乎都被甩掉了,纷杂的声音都在很远的地方响着。
而这院中虽是灯火辉煌,却是毫无声息。
正院?
也不知是他好运还是背运,明明想要趁乱潜出王府,竟是歪打正着来了正地儿。
不去,就白来这一趟了。
白锦堂长眉微挑,便要跳进院中。
他一手握刀,一手撑着围墙,下跃的姿势却突然顿住。
手上一个使力,白锦堂微微抬着下巴,坐回了围墙上。
他的脖颈有点刺痛,黏黏腻腻的应该是出血了。
一直抬着的下巴很是酸累,他终于知道,傲慢的样子也不是好装的了。
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如此动作。
脸上突然一凉,白锦堂敷面的黑布被扯了下来。
“这位小公子,不知来我王府有何贵干?”玉冠锦袍的青年一脸温和笑意的看着白锦堂。但他手中的剑却一点都不温柔。
反而散发出丝丝寒气,冰的白锦堂脖颈发凉。
白锦堂知道,他但凡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这柄剑便会立时戳穿他的喉咙。
是他托大了。
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自己分心太过,竟是被人逼到身前都没有发现。
“怎么不说话?”青年笑的更温和了些,手中的利刃也更逼近了一分,“襄阳王名声极好,你还是第一个半夜三更闯进来的小贼。”
襄阳王名声极好?白锦堂眼珠一转,随便想了个注意。
“我不过听说襄阳王府中有当年诸葛八卦阵遗图,想借来一看……”白锦堂也不待对方问,便自报家门,“在下金华白锦堂,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青年寻思了一下,笑道:“金华白家?可是做海贸的那个白家?”
白锦堂应了声是。他推了推抵在脖子上的利刃,青年也随着他的劲收回了些。
“你拿什么证明?”
在青年的注视下,白锦堂摊开手掌,漏出掌心中静静躺着的石子儿:“这是我白家祖传的暗器,墨玉飞蝗石。”
他手腕一抖,就将飞蝗石弹射出去。
青年的目光顺着飞蝗石的方向看去,青砖所筑的墙壁上透出一线光来。他一直温柔微笑的嘴角僵了僵:“白少侠,这屋子年初才修造好。”
白锦堂傻笑一下,试图蒙混过去。
青年收回了剑,对着虚无的空气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让他们也别闹了。”
“是,世子。”十分整齐的回应不知从哪里传来,让白锦堂心中一惊。
他完全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存在。如果方才白锦堂反抗的话,大概不止喉头会多上一个血窟窿了。
这些隐在暗处的人,武功要比外面没头鸟一样乱撞的侍卫要高上许多。
他甚至连留个全尸的把握都没有。
“世子?”白锦堂尽力掩饰住自己的表情,而星光暗淡的黑夜也帮助了他。
“襄阳王世子。”青年——襄阳王世子赵航笑着回答了白锦堂,顺便又回了他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王府中有诸葛八卦阵遗图的?”
随口胡诌的白锦堂:“……”
难道要告诉他是猜的么?
不过……襄阳王世子?
低垂下目光,白锦堂的心中一动。
他似乎听说过,襄阳王年纪老迈,那么面前这个世子,会不会才是日后的“襄阳王”?
片刻后,登堂入室了的白锦堂站在世子正院的客房中,由侍女服侍着换下了身上的夜行衣。
转眼间,他便从一个偷偷潜入的刺客重新变成了翩翩佳公子。
世子坐在主位上,看着被收了兵器又换了衣衫走进来的白锦堂,眼中满是兴味:“小王本以为江湖上都是莽汉,没想到还有白少侠这般品貌。”
白锦堂随手一撩衣摆,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世子,我可不是哪家的黄花闺女,夸人不是你这样夸法。”白锦堂仔细观察了世子神态,觉得自己差不多是了解了对方的想法了。
不过是“猎奇”二字罢了。
而且自己的武功并不如他,又被收了兵器暗器,身份更是明了。对于武艺高强精神空虚的世子爷来说,大概是个很好的玩伴。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伏低做小,只让世子看看江湖人的习气便好。
世子从怀中取出了一副卷轴,笑道:“这便是诸葛八卦遗图,白少侠且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