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正听着,便觉得肩上一沉。
偏头看了看已然熟睡的白锦堂,方才炙热的鼻息似乎还停留在耳畔。庞统无声一笑,打横将身量还未长齐的白锦堂抱起。
他看着对方恬静的睡颜,白日里骄傲的面庞此时稚气的像个孩子。
庞统突然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了一眼扔在桌上已被泥土弄脏了的锦帕,又看了看白锦堂精致的面容,站起身来,抱着白锦堂送回对方的卧房。
从白锦堂房中退出来后,庞统轻轻关住了房门。
他看了一眼已然紧闭的房间,想起白锦堂最后未说完的话,不由得自嘲一笑。
再聪明漂亮的女人又如何呢?
他大抵已经栽在一个最聪明漂亮的男人手里了。
虽然如今,这个男人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
宿醉未醒的白锦堂第二天又是被“砰砰砰砰”得敲门声吵醒的。
他揉着抽痛的额角,披上衣服拉开房门。
“白小子!说!桌上的酒坛的哪里来的?!”
“酒坛?”白锦堂愣了愣才想起昨夜没有收拾的首尾。他傻笑一声,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伯父,你看我这桌上哪有什么酒坛?”
他还似模似样的把怒气冲冲的酒店老板迎了进来,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桌面。
老板放下手中的热茶与醒酒汤,冷哼一声:“谁跟你说这个,你身上的酒味隔八百里都能闻见,真是跟你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老板嘴上虽凶,但眼眶却有些红,他色厉内荏道:“你才几岁!就敢那样喝酒,若有个好歹让你家小的如何过活!”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出了房门,只丢给来不及说话的白锦堂一个远去的背影。
缓过神来的白锦堂双手抱拳,向着老板远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既已醒了,白锦堂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也睡不着了。
他稍稍洗漱,穿好衣服便准备去院中走套拳法。
开门而出的白锦堂正正好撞进了庞统怀里。一瞬间只觉得本就发涨的脑袋更加难过了些,他忍不住怨怪的瞪了一眼对方。
既不敲门也不说话,直愣愣站门口是当晾衣杆子么!
庞统见他面色不好,忙将人扶进了屋里。
倒了杯温茶递给白锦堂,庞统道:“二十年的陈酿,昨日真是莽撞了。”
白锦堂接过茶哼哼了一声:“那还不多睡些时辰!一大早来是有什么事?”
“我即刻便要回京,来与你道别。”
“即刻?”白锦堂想起庞统出身,不觉皱眉,“可是京中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庞统摇了摇头,“不过老父糊涂,想送我妹妹进宫为妃。”
如今已是大中祥符七年,宋真宗已是年长,没有几年日子了。如今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送进宫去,不啻于推入火坑。
盘算了下年数,白锦堂一惊,险些说漏了嘴:“这可使不得,真宗……我听闻官家身体不太稳健,庞妹妹哪能去这火坑!”
正要说话的庞统卡了下壳:“舍妹比你要大上三岁。”
“……”白锦堂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就算是庞姐姐也不能去啊。”
“正是如此。”庞统点了点头,眼中还有藏不住的担忧,“所以今日便要作别了。”
白锦堂应了一声,牵起庞统的手便走出了房门:“该当的,我送送庞大哥。”
这一送,便送到了临安城外。
白锦堂看着即将分别的庞统,一向随缘的心中竟有些不舍。
对于白锦堂来说,这庞统当是他来到此地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更何况两人意气相投,很是相合。
两人坐在马上互相凝视许久。
最终还是庞统抱拳,洒然一笑:“明年今日,此地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第二十章 分别(三)
当白锦堂拎着早餐回来的时候,卢方、韩彰与两个小的都已坐在了客栈的一楼大堂等他。
“一大早哪去了?”卢方顺手结果了荷叶包着的包子,往旁边坐了坐,给白锦堂让出了个位置,“还有庞兄呢?”
“他回京了,我送他去了。” 白锦堂拿手帕净了手,笑看了眼身边的白玉堂,“怎么,昨夜又是跟展兄弟睡的?”
白玉堂应了一声,反问道:“庞大哥走了?”
“他家中有要事,便先一步回京了。”
白玉堂微微垂下头,嗯了一声。
看着幼弟有些失落的样子,白锦堂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挺不喜欢他的。你卢大哥之前走的时候也没这幅表情啊?”
躺着也中枪的卢方:“……”
白玉堂倒是没有察觉兄长的奚落,他想了想,认真道:“卢大哥没有不告而别。”
那倒是真的,卢方若是不告而别,白锦堂也饶不了他。
见着弟弟与兄弟关系有所改进,白锦堂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他知白玉堂最重视同胞亲情,便与他解释道:“是你庞大哥的妹子有难,他急匆匆赶回去相助了。”
果真听到这个理由,白玉堂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反倒是卢方,向着白锦堂递去一个奇怪的眼神。
白锦堂知道对方担忧,做了个“私下告诉你”的嘴型给他。
众人自是安安静静吃了早饭不提。只不过旁人都是安静的,只有白家兄弟惯例的打打闹闹。
“玉堂自己睡惯了,晚上没有闹着展兄弟吧?”白锦堂先问过了展昭,又敲了敲幼弟的脑壳,看着自家弟弟微青的眼底,笑道,“头两天你们俩还针尖对麦芒的,怎么就变得这么好了?”
“我又不是属狗的,干嘛跟只猫崽子不对付!”
正要去夹包子的白锦堂闻言心中失笑:你虽不是属狗的,却注定是只小耗子,照样是跟猫崽子不对付的。
那边展昭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笑道:“反而是我睡姿不好,晚上总扰了玉堂。”
他声音有些囔囔的,早前也没有多说话,此时说的句子长了才显出些鼻音来。
“可别是着了风寒。”只不过养了小孩儿两日,就把人家养病了,等展昭师父寻来可不知要如何交代了。
白玉堂:“大哥还不快去抓药,若不是我夜夜给这猫崽子盖被子,他早就发热了。”
第一次知道自己弟弟这么会照顾人的白锦堂:“……哦。”
事情自然已经解决,众人自也不会再在临安府多留。
卢方只会过白锦堂之后,便与众人作别,带着韩彰先一步回了松江府陷空岛。他毕竟是一岛之主,琐事甚多,如今既没什么好帮手的地方便也作别。
只是白锦堂等还要在临安滞留一段时间,等着展昭的师父寻上门来。
“锦堂,我们这便走了。”
“卢大哥,韩二哥,路上小心。”
韩彰却皱眉开口道:“我见你今日你提到庞兄时神色有异。是有什么变故?”
白锦堂一愣,心中却很是慰贴。
别看韩彰往日里很少言语,但他对朋友的心意却是十成十的。
白锦堂思虑一番,到底还是将庞统大名告诉了二人。
送别了卢、韩二位,白锦堂回头看了眼无所事事的两个小的,摸了摸下巴。
“大哥来教你们练功吧?”
话音未落,白锦堂就看到一直微笑的小展昭脸色猛地一变。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南侠小时候并不喜欢习武?
白锦堂苦笑不得的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他现在是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在白锦堂面前的空地上,一身白衣的白玉堂正将一身蓝衣比他高上一个半头的展昭紧紧压在地上。
因着刀剑无眼,两个小孩儿都没有用兵器,便连白锦堂削制的小木剑也弃置一旁。
展昭一开始的架势极好看,一看便是下了苦功的扎实。与旁边年纪还小的白玉堂比起来一招一式有都板有眼许多。
而白玉堂则是胜在应变灵活,一开始虽然落了下风,但渐渐的却……
却占了上风。
满脑子展御猫、展南侠、一身红色官服护在老包身旁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白锦堂,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惊呆了。
但事实就是,八岁的展昭,打不过五岁的白玉堂。
一把提溜起还趴在对手身上的白玉堂,伸手拉起了面红耳赤的展昭。
小少年羞涩的抿了下嘴唇,垂下头去并不说话。
正在组织着措辞的白锦堂还未开口,白玉堂就已先说了话。
深知自家弟弟一张破嘴的白锦堂还没来得捂住幼弟的嘴,对方的话就已脱口而出:“猫崽子,笨鸟先飞你懂么?”
展昭深深看了白锦堂一眼,重重点了点头。
“来,再来!”白玉堂挥开自家大哥的手,重新摆开了对敌的架势。
在展昭看不见的地方,白玉堂背着的那只手冲着自家大哥挥了挥。
被嫌碍事了的白锦堂:“……”
他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越大越嫌弃自家的弟弟,扭头坐在了一旁的走廊栏杆上。
白锦堂从腰间掏出了那把精致的匕首,随手拿过放在一旁本来想用来雕刻武器给小孩儿用的木块,唰唰几下分成了几段。他看了眼腾转跳跃拳出臂挡的白玉堂,手上如飞,匕首白光频频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