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即将浮现的真实面前,他仍难免有些紧张,心脏禁不住这情绪而剧烈跳动。
一期以端正的跪姿等待着。
主公坐在矮桌前写隔天的出阵名单,不时抬起头来抽几口烟管,使房内乌云满布。
他的腿上趴着一只纯白的幼兔,正懒洋洋地眯着眼假寐。
听说这只兔子比一期还早两个礼拜来到本丸,是审神者的爱宠。除了烟管,主公随身不离的便是这只兔子,虽然才相处几周却已和审神者十分亲密,时常黏着他撒娇。
但清光似乎不太喜欢这只幼兔,因为连主公就寝时它也要一块窝在枕头旁。若是主公在隔壁房陪着清光,它就会硬挤在两人中间,让清光怒得几乎恐惧症复发。
又听说此兔生性狡猾个性嚣张,偶尔跟着审神者到饭厅,明明不用膳却霸占主公隔壁的坐垫;在主公替大家手入时不停闹腾讨摸摸,有回还在制作刀装时张嘴啃了清光一口。
它甚至在遇见五虎退饲养的五只小虎时,会抢先跺脚示威。
不知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它根本了看准没人敢动主公心头肉的这一点!
总之,这是只跋扈恣睢的兔子,也或许是因为如此凶悍,当初才没被万屋老板烹了。
不过以上情形都是由清光转述,一期从没亲眼见过,因此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这时,审神者终於放下毛笔,吐出最後一口长长的烟後,双手交叠看向一期一振。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
「是的。」
「你的神情好像有些犹豫,不必顾虑,尽管说吧。」
「那麽,在下失礼了。」
一期反覆深呼吸几次丶做好心理建设後,将位子挪近直至与审神者四目相交。对方显然不理解他这麽做的含意,於是敛起淡然的笑容,抬眼露出疑惑表情。
「来,过来哥哥这边。」
他柔声哄道。只见审神者身子微微一僵。
「哥哥让你过来呢,听话。」
本丸中并没有人知道审神者的名字,所以他无从喊起,只得再次加入关键字哄着。
但主公依然僵在原地,令他不禁暗自怀疑这样的做法是否真有用处。
「你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宛如被这句子刺入心脏使其活络,审神者开始有些动摇。他不断将身子缩起,原本蜷缩在他双膝上的白兔被惊动而跑往角落,同时以畏惧的眼神瞪着一期,最後才小声嗫嚅道。
「哥哥,我没有......」
「那就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来吧?」
在他三番两次的哄骗下,审神者彷佛受魔咒趋使,顺从地靠近,最後爬进他的怀里。那双雪白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半肩披风不放,嘴里似乎还喃喃着,他必须倾耳才能听清。
「......我没有毁约,哥哥......求你别再出现了......」
一期发现这回审神者并没有颤抖,也没有满身冷汗,但却静静落下了眼泪。
他就这麽安静地啜泣着,像一尊精致的陶瓷人偶任由泪珠滑落,平时媚眼如斯丶魅惑似妖狐的双眸如今微微泛红,反而像只柔软的白兔,惹人怜爱。
「乖,不哭啊。主公......主公,是我错了,您别哭。」
一期不知所措,只得用指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边安慰道。此时原在他怀中乖顺的主公像是听见某种解咒的关键字,突然抬起头来直望着他,水润的双眼还含着泪珠。
接着他勾起一道云淡风轻又带点落寞的笑容。
「哈哈。这就是你所说的要事?」
「请您见谅,这是有原因的。」
审神者从他怀里抽身,轻轻吸着微红的鼻子,用食指抹去眼泪,拾起烟管又再次吞云吐雾了起来。他彷佛想用那些烟融化一些痛苦,至少一期是如此认为。
「你用这种方式来打探我的秘密。真聪明。」
「若您愿意让我们分担您的痛苦,大家定会为了您全力以赴的。」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主公──」
「嘘,一期。别忘了,你的耳朵是属於我的,让你听什麽丶你就听什麽。」
审神者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不该听的秘密,即使听见了也请你将其从耳内剔除。不过,我并不是想拒你们於千里之外,只是这并非只言片语便可以说明白的,而我目前也不打算坦白。」
「心魔这种东西,得靠着自身的意志力去克服才行。明明心里十分清楚,可我却偏偏无法跨过那条横沟,还越陷越深。尽管如此,我仍想尽力去尝试。」
「难道您觉得自己的意志力不够坚强吗?」
「当然,我软弱得很。否则我就不必倚靠这种东西了。」
他吐出一口菸,将草料燃尽的烟管放在桌上叩叩叩的敲着。
烟管是主公的心灵寄托。
如罂粟般能令人脱离现实的东西。
一期一振总算明白了。
那宛若谪仙人的美丽身影,为何总是沉沦在烟雾中。
他与主公相处时日甚浅,但他却感到无比心疼。
「话说回来,若是你们真的那麽想要知道一点儿秘密,我倒可以透露其他的事情给你。」
听见对方再度开口,一期从深思中回神,一抬眼便见那双朱红色的眼眸弯如狐笑。
审神者忽然背过身,解开了上半部衣襟,衣服松垮落至跪坐的腰间,露出审神者雪白的背部。
一期忍不住懵了。
不仅仅是因为那如凝脂般细致的肌肤。横贯背部的大片伤疤,更是怵目惊心的让他诧异。
大阪夏之阵的梦魇与火舌一同缠上他的脑海,烈炎如荆棘般刺痛他的感官。
「这个,是构成我心魔的一个重要因素。我想你肯定能够明白。」
主公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他笑。
「不过与你相异的是,这并非单纯火焰燎身,烧伤能够形成结块般的浮痕,可是我的胸口里却存在永不熄灭的火种,和我内心的空虚相互作用,不断灼烧着我的心。」
他稍微顿了一会儿,弓起身子丶迅速穿好了和服,彷佛方才的情景从没出现过似的。
可是那伤痕的模样早已深深描绘在一期的眼底。
「最後一点。」
审神者朝向他重新坐正,要将整件事做个总结。
他毫无预警地伸出手直指向一期一阵。
「你们──也是我的心魔。」
一期被这突如其来的肯定句再度搞得不知所措。
可是审神者似乎没有打算让他在这事上花费更多的心思。
「哈哈,好了。现在是晚膳时间,请你离开吧。」
他就这样用如此蜻蜓点水的结论,把一期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带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美丽笑容,关上纸拉门,同时烟雾再次燃起。
一切都来得那麽突然。
在一期一振放弃挣扎丶准备转身离去时,他似乎听见某道低喃穿过纸门幽幽而来。
「请你离开吧,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麽又爆了字,说好的一章2000如浮云。
刚开始写这篇时马上锻到一期哥,我想这可能是种巫术,下次我会试着写爷爷藉此成为欧婶的_(:3」∠)_
第6章 审神者的间幕
今晚月明如昼。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审神者独自清醒着。
以往他都是先入睡後忽然苏醒,但这回他却是整夜都没阖眼。
他无法成眠,最终只得起身丶披着外衣,坐在平时用於书写的矮桌前思考。
原本熟睡的幼兔被烛光惊醒,赶紧颠着杂乱的步伐跳向主人,窝在他腿边寻求温暖。
他没办法触碰自己的刀剑付丧神。
这正是几个礼拜以来令他无法安心睡下的原因。
虽然之前对一期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大话,但其实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跨越障碍的方法。
因为他是如此害怕那心魔,惶惶不可终日。
害怕到整天悬心吊胆丶心有馀悸,判断能力和理智全被这犹如枷锁的无形恐惧给束缚着。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会在子夜梦回时刻哭着醒来,然後便再也不能入睡了。
从前他总会细数棉被上的花纹丶或榻榻米上的横线,直至天明。
来到这座本丸之後,他开始尝试将他心中的恐惧藉由纸笔宣泄出来。
写满无数张纸卷後隔天再悄悄燃火烧掉。
似乎这麽做,能够稍微纾解一点他心头的苦闷。
──虽然不过是似乎罢了。
所以今夜他也打算提笔写下自己的故事。
他拿出砚台准备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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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在十分富足的家庭。
他的父亲原是一介商人,专门贩卖布匹丝绸。年轻时勤俭工作丶拼命攒钱,而得以开设朝思暮想的绢坊,因致力研发的衣裳款式和特殊缝制方法大受好评,使他最终成为富有的财主。
在父亲最风光的时期,他和哥哥一块儿诞生,更是锦上添花。
他正是所谓的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便在衣食无缺的环境下长大成人。
然而事情表面上看似完美,背後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