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铁网门,用手指磨蹭幼兔额头上的软毛。
身後的纸门突然被轻轻拉开,审神者轻巧侧身从加州清光房内溜出来。
还不等大俱利出声,他立刻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提醒他在这深夜中必须轻声细语。
「为什麽?」
待两人在廊沿边坐下,主公点起烟管开始吞云吐雾後,大俱利才努力从喉间挤出一丝疑问。
「我的本丸里尽是些寂寞的孩子呢。我想,安抚他们是我身为审神者的责任。」
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一缕烟随着那笑容迎面扑上大俱利的脸庞。
「你的脚伤......疼?让我瞧瞧。」
他想起方才注意到审神者走路时有些步伐不稳。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意那伤。
主公抬起受伤的脚丶用两指翻开纯白布袜,底下雪白色的脚踝覆着微微红肿。
大俱利伸手捧起那只腿,发现他依然笑得平淡,忽然觉得心里有把无名火燃起来,於是抓紧那脚踝将他用力拖过来。只见审神者轻呼一声,被拉到了大俱利面前。
「能别那麽粗鲁吗?衣服会被扯乱的。」
主公只是笑着打理乱掉的里衣,原本藏在衣摆下的一双白皙长腿因拉扯而展露无遗。
「为什麽不上药?」
「带点疼痛,才有活着的真实感。」
审神者幽幽的说着,再次露出那道令他恐惧的笑容。大俱利赫然发现手中捏着的长腿正以不为人知的幅度轻轻颤抖,那冰凉的波动从掌心传至他身上每一吋感官。
「你真的,有恐刀症吗?」
「哈哈,居然被你听见了。不过那好像不是恐刀症。」
他用了好像,代表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大俱利微微皱起眉,放开他的脚踝,接着迅速地趋身抓住审神者正在整理衣裳的手,这回那手腕明显的缩了一下。
他静静地望着大俱利伽罗,唇边笑容依旧。
审神者熄掉烟管,良久过後,他才轻声说道。
「清光有心魔,恐惧一直缠着他使他夜不成寐。我也是,它就待在我的这儿。」
他手腕一转便从大俱利的手中挣脱,然後将食指按在大俱利的心窝上。
大俱利现在才从那笑眼中看出一点端倪。浑圆的瞳孔内虽带着笑意,但有一丝孤独在上头载浮载沉,流转在他心里的或许是孤独,即使有着真心敬爱他的刀剑在身边。
而那孤寂似乎与大俱利的稍有不同。
「你的心魔难道是孤独吗?」
「孤独地生丶孤独地死去,黑暗之最......你常自诩孤独,我认为那不过是奢侈的无病呻吟。」
大俱利似怒非怒的抬眼瞪向他。但审神者微笑着拉过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上。心脏在柔软的肌肤下跳动,手心上传来阵阵安稳的频率。
「这儿充满着无尽的空虚。我和所有人都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横沟,而那沟现在越来越深。」
空虚。大俱利在心里反覆琢磨这词汇。
他这才发现为什麽那笑容总是令他排斥。
无论是那蜻蜓点水的笑丶抑或是他整个人,都盈满空虚。
──真正的孤独一人。
「哈哈。」
在他思索之际,审神者忽然松开他的手,发出清朗的笑声。
「我困了。夜已深,你也睡吧。」
接着他站起身来,将衣带系紧丶迈动那双异常白皙的长腿,就这样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消失在廊边的拉门後。留下大俱利一个人咀嚼着那道空虚的背影。
半晌,大俱利伽罗望见纸门内流泄出烟管特有的淡淡熏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呢,我一直很努力想原汁原味重现小俱利孤独一匹狼的形象。
可是他不知不觉就朝着中二傲娇之路直线前行,我实在没能挡下他......
而且不知为何这章爆字数了_(:з」∠)_
第5章 一期一振的独白
一期一振刚来到这座本丸不久。
被锻造出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就被同伴们簇拥着讲了许多关於主公的事情。审神者是个充满神秘感的人,经常出现令人费解的怪异行径,一期之後亲自用双眼见证了这些事实。
不过神秘也好丶怪异也罢,几项小缺点并不会影响主公本人的品格。
白璧微瑕。他是如此认为的。
美中不足才有身处人间的真实感,否则,主公实在与谪仙太过相似。
「──主公。请问您这是在做什麽?」
一期一振才拉开纸门丶想端着午膳入房,便看见令他不明所以的情景。其他刀剑尚在出阵中,因此只有两人的饭厅稍嫌冷清,而审神者正端庄地坐在饭桌前,怀里搂着厚藤四郎。
审神者一直很疼爱短刀们,这点让一期十分感激。理所当然,对疼爱的孩子来个温情的拥抱并不足以称为奇闻,使他吃惊的是,主公居然冷汗直流。
「大将闲着没事,正在练习拥抱哦。」
被抱在怀里的厚藤四郎转过头来,竖起弯弯的眉替主公回答。
「嗯......拥抱是需要练习的事情吗?」
「哈哈,还真是奢侈的想法啊。说是练习拥抱,倒不如说是我在试着驱除罪恶感。」
审神者用纯白衣袖抹去额上的汗,以和身体状况不合的悠哉语气说道。
难道是要藉由孩子的纯洁来消除罪孽?是什麽事情严重到需要用这种诡异方式来净化!
一期一振努力阻止自己不往奇怪的地方想。
「主公,我没有任何恶意。」
「我并非责怪你,无须多想。一期,来。」
主公带着温和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审神者放开厚藤四郎,再对他勾勾手指示意靠近,他将端着的餐盘放在桌上,趋身挨近,只见审神者突然张开双臂由下而上搂住了一期的脖子。
他惊讶的想要直起腰抽开身,但主公加重力道压紧丶彷佛要将他环入怀里。
「一会儿就好。原谅我闲着没事吧。」
好吧。一期在心里悄声喃喃,听话的以单脚跪姿撑在审神者面前,任由他勾在自己身上。一缕幽香混着浅薄地菸草味窜入他的鼻腔,他嗅了嗅弥漫着香味的那件和服。
同时,一阵几不可见的颤抖透过身体相触攀上了一期一振。
可还不等他搞清楚那冷颤代表着什麽,饭厅的拉门便伴随着喧闹声再次被拉开。
「任务完成啰──哎丶主公!难道抱抱不是我的特权吗!」
审神者终於松开了一期一振,虽然他垂着头,但仍能看出他的面色极为苍白,不过是短短的两分钟,却已令他颊边冷汗涔涔,替他原就姣好的面容添上几分楚楚可怜。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主公依然笑的云淡风轻。
当一期一退开,加州清光立刻领着短刀们缠上去要求拥抱,这回审神者用手势拒绝了他们。
「哈哈,现在是用餐时间。出阵回来肯定累了吧?快点吃饭。我就不必了。」
审神者从怀里掏出烟管,往里头塞入满溢的草料,点起火苗後抽着烟管缓步离开食堂。
走廊一路上飘着气味浓厚的熏烟,忽然有只兔子循着烟狂奔而去。
一期缓了缓气,原想回厨房再端些配菜来,清光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这是要找我算帐?」
「喔,我哪这麽心胸狭窄。我就是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清光将他拉到了隔壁的空房,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这才轻声朝他托出内心的难言之隐。
「那个,我想请你去稍微调查一下关於『心魔』的这件事。」
他们的主公有心魔──
这是目前本丸内人尽皆知的秘密,就连刚加入的一期一振都略知一二。
这件事原先只有大俱利与清光知情,据说是审神者在与大俱利谈天时亲口说出。大俱利不知如何是好,便告诉了身为近侍的清光,但隔墙有耳,在两人密谈後消息流了出去。
於是「知道秘密」的这事,顺理成章地变为全本丸的秘密。
其中大俱利伽罗一再强调自己并非要和清光打好关系才与他商讨。不过这算题外话。
「可是,为什麽选上我?」
「我想你应该知道,主公一周有几天会与我同寝。我偶尔会在夜里听见主公的梦呓。」
一期一振仍然以不明白的眼神望向加州清光。
「内容多半是无意义的呢喃。不过有某个词汇,我听得清楚真切。那就是『哥哥』。」
「......」
「主公梦呓中最常出现的名词便是哥哥,我想这代表着线索。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了解我想说什麽──是的,我想拜托你,请扮演哥哥的角色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吧。」
「为了我们的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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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期一振就这麽来到了审神者的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听话,或许是因为那神秘的身影实在太过吸引目光,让他奋力的想抓住一点隙缝丶狠狠扒开,窥见里头的真实。本丸里的其他人大约都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吧。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他就当成出阵打先锋,这与领导弟弟们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