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依然克制不住那浑身哆嗦,虽然用尽全力,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意志操控。
「主公,若是你没办法自己应付,我可以帮你。」
鹤丸空着的手腕一伸丶捏住了审神者的手。不消说,他是为了达成目的有意为之。
「瞧,替你按住,这样就能好好上药了。」
药罐骤然落地,发出刺耳的玻璃碎裂声,药水泼了满地,飘出阵阵呛鼻药味。
「主公!你没事吧?」
待在一旁的清光赶紧上前检查他是否被碎片割伤,原以跪姿替鹤丸上药的审神者,吃力地伸手攀住清光。纯白的和服长摆角沾上浅褐药色。
「别慌丶别慌......什麽罪恶感,都无视吧......」
他露出绷紧神经的紧张神色,不知是在与清光对答,还是想催眠自己的轻声呢喃着。
彷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人,颤抖着请求息怒。
「请你放手。」
清光面有愠色地朝正抓着主公的鹤丸国永一瞪。
「真令人惊讶!看你这副表情,似乎是想把主上打翻药罐的成因归咎於我头上?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在恶作剧哦,毕竟,这伤口很疼嘛。」
「无论如何,请你先放手。」
当鹤丸松开手之际,审神者便逃也似的冲出手入房。鹤丸不慌不忙的打算追上去,却被清光一把拉住,两人不约而同的互相凝视。
「你到底想做什麽?」
「也没什麽。我只是无时无刻都想给主公意想不到的惊吓──」
「──然後看着他坠入人间的样子。不过,我不是坏人哦,哈哈!」
他高声笑道,接着甩开箝制丶留下错愕的清光一个人愣在原地,自己悠闲地走出手入房。
审神者的白袜似乎也碰上了药水而被沾湿,袜缘的形状印在走廊上,一路向审神者的房间直线前行。鹤丸踏着悠哉的步伐,很快便跟上倚在墙边喘息的主公。
「呦,主上。你吓到了吗?」
「别再靠过来了。哥丶哥哥......哥哥会消失的......」
「你的心魔很严重啊。可是,这副样子真是美丽。如果你能答应我,就这样做个能够让人明显感受喜怒哀乐的人,再也不用笑容来掩饰真相的话,我现在就离开哦。」
「办不到......如此会违反了母亲的意志。」
「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麽丶明明那麽努力了,但我还是没办法......」
审神者宛如全身血液凝结般面如土色,脑袋被搅混似的胡乱低语。他的双眼游移,彷佛周围有种无形的恐惧在吞噬他的身体,丧失理智。
那模样实在可怜极了,到底是何种心魔侵扰着他,让主公变得弱如凡人丶惹人怜爱。
弱如凡人,落在尘世间,身处滚滚红尘,那是他的鹤翼能够触碰到的凡间。
可是,还俗感总是仅仅一瞬间。
「哈哈。这样的心魔,你们应当也束手无策吧。」
审神者的身子和表情已逐渐平静下来。他又勾起那云淡风轻的空虚笑容。
「若是你们真的关心我的话,那麽,请离我越远越好。」
鹤丸瞪着那副令他厌恶的笑容,突然张开双臂丶趋身想将他抓住。
再看一次就好,那惊慌失措的丶平凡的表情!
主公的动作却比他更迅速,他一伸手将鹤丸推入审神者的寝室,然後将纸门用力关上。
鹤丸跌在地上,愣愣地听着门外审神者逃开的脚步声。
「唉......」
他翻身躺在榻榻米上,半晌,吐出一口长气。
主公,什麽时候才会成为真正的凡人呢?
何时才能鼓起勇气舍去那份空虚呢?
真想狠狠扭曲那笑脸,让主公露出哭泣的表情丶生气的表情,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
他已经不想再见到那高高在上,即使伸长手也无法碰触的飘渺笑容。
啊啊,到底什麽时候──
从天庭被贬落的谪仙,才能够真正融入世间呢?
快点丶快点,坠落到我身边来吧......
此时,眼角馀光瞥见桌边有张纸,鹤丸将纸拿过来一瞧,便突然像是被电到般的从地板上跳起来,开始在审神者的桌案上翻找。
他抽出书卷下压着的一整叠纸,主公漂亮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上头。
快速翻看每张纸的内容,同时愈加冷汗直流,彷佛发现一块新大陆。
感觉口中发涩,他忍不住用力咽了咽唾液。
「这还真是大惊喜──」
压低声音,他缩着喉咙发出低吟。
鹤丸国永找到了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嗯,在这儿我要帮鹤丸澄清一下。
他不是病娇,也不是变态。
只是明知不可为却故意为之,就像猫咪看到桌上有玻璃花瓶,就是偏偏要伸手把它推下去一样。
像这种行为,我通常称之为骨子里犯贱。所以这不是病娇哦w(到底哪里澄清到了啊)
第8章 笑面青江的独白
本丸现在可说是天翻地覆。
笑面青江坐在原该午後清闲的食堂里,嘴边品尝刚沏好的乌龙茶,静静倾听身旁鼎沸的人声。
所有人正为审神者的那叠自述而心烦意乱。听说发现者鹤丸国永早在昨日便发现了这些纸,不过他暗自私藏了一个晚上,隔天中午才公诸於世,结果造成现在混乱的局面。
这儿的孩子本都是些意志坚定的人,就算出言诱惑或挑衅也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冷淡。
但一遇上关於主公的事情,倒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群疯狗。
他望着在自己眼前争吵的鹤丸和清光。
「不要一直否决我,难道你有更好的方式吗!」
「没有是没有,但我觉得你的方式毫无建设性可言。真是可怕的惊人。」
「照着我的方法试一下难道很困难吗?」
「这可不是能随便尝试的事情,搞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所丶以丶说──你这个企图要让主公坠入什麽人间的家伙到底有什麽资格说弄巧成拙啊。」
瞧,这不正是互相吵闹的斗犬的模样吗?
青江微微一笑。这种时候他总是笑着。
因为就结果论而言,笑容是最棒的。只要拥有笑容,幸福自然手到擒来。即使斩杀了带着阴笑的女鬼,他也仍然笑着。这几乎已成为青江人生的意义。
在一旁的大俱利伽罗注意到他在微笑,便走了过来。这真是出乎意料,不过想必他事後会补上一句「我并没有要和你打好关系的意思」之类的狡辩吧。
见大俱利一直默默瞪着他,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开口。
「不是有什麽话想跟我说吗?别害羞嘛。」
「在这混乱之际,你笑什麽?万屋老板。」
大俱利老是轻蔑地称青江为万屋老板。
青江原本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何意,後来偶然跟着主公去了一趟万屋,才终於了解其中蕴含的意思。万屋老板喜欢骚扰他们的审神者,而大俱利把他跟老板归为同类。
因为青江喜欢用言语调戏主公。例如问问今天穿的褌裤是什麽颜色丶或是能否给他瞧瞧领口里头,这种他自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他得澄清,这可是亲密的表现,跟老头子的色眯眯完全不一样!
况且主公从来都没有对青江这种行为表示过不满。
他必须强调,他心安理得丶心安理得啊!──咳,失态了。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笑着吗?还以为你是来找我谈天的呢,居然是来骂我啊。」
「我没有打算要和你搞好关系。」
「哦?那麽就还我一个安静的喝茶环境吧,我原本很享受的呢。」
青江把大俱利那螫人的视线配着茶吞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你在这人仰马翻的情况下喝茶实在显得很出格。」
「难道你是想说我不合群吗?哎呀丶哎呀,被本丸里最不合群的人这样说真让人心寒哪。」
他一边伸手从柜子里翻找零嘴,一边作势摇头叹气。
「你不关心审神者吗?」
「当然关心。不过解决办法让那些孩子去担心不就得了吗?我呀,就等着坐享其成。」
「......性格恶劣。」
「哈哈哈!所以说让本丸里最冷淡的人说恶劣实在是让人心寒啊。我说你啊,其实挺喜欢审神者的吧,机会难得,就趁这时候好好给主公嘘寒问暖一下嘛。」
「我没有打算要和主公搞好关系。」
「哎哟哟,竟然能够收服本丸最口是心非的孤独一匹狼,主公真恐怖哦。」
「......哼。」
即使用尽挑衅,大俱利伽罗还是没有对他剑拔弩张,可见本丸果然都是些冷静的家伙。
可就因为平时过於冷静,疯起来绝对比普通人要来得更可怕。
诚如上述所说,他当然关心审神者,毕竟是自家主公,而且都相处快几个月了,主公虽然身世成谜丶又缥缈的不像身处世间,但性格绝对堪称上等。青江是出自真心敬爱他的。
尽管现在主公的身世已经暴露了,缺了份神秘感。然而那不过是白璧微瑕罢了,根本无妨。
青江嘴上说着要坐享其成,其实他也有试着想些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