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做!
审神者却无动於衷,径自提问道:「你的目的是什麽?」
「甭说,当然是为那胜利二字!」
他摇着手指,将胜利两个字说得轻巧,又加以无从反对的强硬,甚至,带着一点悲愤。
石切丸听得真切。濑见就是个奸细,潜入本丸探听敌情,负责胡搅捣乱丶逐渐崩解他们的生活,可怕的是,他们还不知原因为何。
「既然如此,你大可直接把我掳了作人质,或者更乾脆的,杀了我以绝後患。为什麽还特地在这潜伏许久,费尽心思丶整日操弄一些愚蠢的花草药水?」
「噢,亲爱的小洁,绑架你真真是最不明智的作法。我会来这儿,就是因为我们无法取得所谓的胜利,若我有高质兵力足以抵挡你发疯的刀剑......这件事基本上便不成立了。」
「再者,我杀了你更是无用。你们那时空政府,旗下的审神者要多少有多少!还缺你这个替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吗?若你死了,不用多久就会有新的人来顶替,指不定还来一个更冷血难缠的家伙,所以还不如牢牢抓准你呢。」
石切丸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努力凭着只字片语摸索出事件的脉络。
濑见巳暮是与他们对立的历史修正主义者。
那对立不单是指两方政府的立场,而是因为世界分成许多平行宇宙,不同的修正者进攻不同的平行历史,审神者亦然,所以政府需要无数个审神者。
然後濑见正好与他们被分配到同一个时空。
平时与他们刀剑战斗的队伍,都是濑见麾下的军队。也就是说,敌方的主公亲自来到这里。
他从没想过对方其实也是有大将的。和他们相同,被创造丶分配丶照顾,并服侍修正者。
又是一股不寒而栗。
这感觉就像是他赫然惊觉,自己一直以来斩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如果你死去,你的刀剑也有可能和隔壁一样,拒绝接受新的审神者而自力更生,那样也行,可是假使如此他们便会闇堕化,最终陷入无法脱逃的泥沼。没有人领导的刀剑容易失去自我,要我说啊,我个人是不乐意见到这种情况的。」
「我以为刀剑的悲惨下场并不概括在你的考虑范围。」
审神者显然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很鄙夷地抬眼瞪他。
濑见不以为然的耸肩。
「我没有要赶尽杀绝,所以我才会采用迂回的作法。只要能让你的刀剑暂时丧失战斗机制,不消三天,修正军就能攻下这平行历史,接着,时空政府会识相地放弃这里,到时候我们不必再争锋相对,大家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多好啊,是吧?」
「时空政府绝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历史被窜改。」
「哦,他们会的,咱们也不是从来都吃败仗。反正平行宇宙之多,放弃一个又有何妨?只要是被拿下的历史线,就会从政府资料中挑出,一键删除!你没听过眼不见为净吗?」
「然而,很可惜的,你的阴谋没有成真。」
「无所谓。我认为对药草学不甚熟悉的我,能差点达成目的已经很值得嘉许了。说到底,我使这招原就是赌运气,失败了也毫无损失。」
「......被拿下的平行历史,後果会如何?」
石切丸声音颤抖,像老鼠被捏紧的吱叫。他不该轻易相信的,但濑见的字句十分有说服力,让他觉得这个本丸似乎已经被时空政府弃如敝屣,变成用完即丢的棋子。
「当然是历史大混乱。原该殒命的皆逃过死劫,战争历史全给窜改了。」
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为了修正历史而活。石切丸痛恨愚笨的自己,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犯贱地要亲耳听见才罢休。
然而他仍汲汲营营地发问。
「你们为什麽拚了命也想要改变历史?」
这问题早已困扰所有本丸许久。审神者被受雇於政府,刀剑则被教导听命行事,他们从不晓得到底为何而战,政府的说词永远都是:打倒想要改变历史的敌人,这是命令。
「好了,抢答时间到啦!问题一,请问当历史改变丶武将不死,最大的受惠者会是谁呢?」
石切丸抬头望向审神者,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答案该从何而来。
「......刀剑。」
此时一道微弱的应答声从身旁传来,是抱着石切丸腰部的今剑。他吸着鼻子,泪水还在眼框里打转,声音却含着不容置疑,非常肯定的回答。
「恭喜聪明的今剑小朋友答对了!最大受惠者就是刀剑。你能告诉大家原因吗?」
「若是可以,我想救义经公逃离苦难......因为他命不该绝。」
今剑嗫嚅的回答,着实让石切丸吓得身体一震。
其实这答案不算困难,甚至可说是必然的答案。许多刀剑都是含着不能为主人尽心尽力的遗恨被流传後世,即使被赋予新的任务与主子,他们仍心系此事。
他想起加州清光,他深爱审神者,可是仍经常与大和守安定叨念着冲田总司。
和泉守兼定是多麽坚强的一个人,但当他到达函馆时,会因为想念土方岁三而落泪。
石切丸始终被供奉在神社中,从未被这种问题困扰过。
但想必今剑无比明白这种思念的痛苦,所以才能笃定地说出答案。
「叮咚丶那麽问题二,请问我们修正者的刀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锻刀炉......照理来说,应该如此。」
审神者的语气像是参透了某种可怕的事实,极力希望濑见就这麽附和他的答案。
「是啊,照理来说。不过我们政府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单以本身的存在而言,我们就是一群反骨的叛逆家伙。那麽~我现在要公布正确答案啦。」
「历史修正主义军呢,是由刀剑男士闇堕而来的。」
主公狠狠倒抽了一口气,原本满溢的怒气顿时被压抑成焦虑不安。
「啊哈,很好很好,尽管惊讶吧。附丧神虽然是从同个本体刀里分离出来的,可是想法会随着环境改变......这麽说好了,一个备受呵护的清光一号,和隔壁遭主人百般欺凌的清光二号,他们的思想由相异的物质所构成,结果取决於爱或恨。」
石切丸犹如被刀柄重击,如果不是用手扶着门框,他害怕自己会就此跌坐在地。他紧紧注视审神者,捏着墙壁的手指因用力过猛,泛出苍白。
审神者的表情像是喘不过气,彷佛每呼吸一次,被撑大的肺部就会隐隐作疼。
或许真正疼痛的不是肺,而是心脏。
「不受宠爱的刀剑,化为厉鬼,寻觅让前主再次复活的方法......」
「没错。他们崩溃到极致,失去自我,最後被我们的政府给囊括,为了拯救前主而战。」
这就是时空政府不愿他们知道的真相。
该死的真相,竟是让他们互相残杀,如无头苍蝇,没有目标的献出性命。
反正刀再锻就有了,不是吗?
他们是附丧神,是时空政府的道具,审神者则是被操纵的魁儡。
用偶线系起丶用谎言堆积丶用甜言蜜语哄骗的这一切......
全都是骗局!
他们错得一蹋糊涂。
立场对调了,难道刀剑男士其实才是邪恶的一方?
这就是检非违使攻击他们的原因吗?
......他们,对不起前主,是罪该万死的存在?
石切丸的脑袋被混乱堵得壅塞,用尽力气才拼出一点自我意识,他将手搭上今剑的肩膀。
「今剑,请你保护好主公。我......出去一会儿。」
半晌,他才蠕动嘴唇挤出这句话。话音一落便立刻转身奔出本丸大门。
没有铠甲丶没有武器,只馀身上这件宽松的工作服和便鞋,可是他抑制不住狂奔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濑见的言论犹似迷魂汤,一字一句灌下肠道,坚硬有力地刮伤胃部,他想到部队正在和历史修正主义者战斗,和曾经是刀剑的他们厮杀──
只要一想到,便有种从胃里翻腾上来的灼热感。
他想要去制止,不,绝对要阻止同伴进行无谓的自相残杀。
还没跑到半途,他便远远看见正准备返城的第一部 队。
众人浑身浴血丶伤痕满布,但仍谈笑风生,情绪爽朗宜人地令他脑袋发晕。
石切丸不顾一切的抓住了队长清光,话到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他听不惯清光一再要他镇静下来。
大家都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现在已经不是冷静也能解决的局面了。
他哽了又哽,看着一双双狐疑的眼神逐渐聚集到自己身上,最终只蹦得出「主公」二字。
只有这样才能无条件驱使众人加速回城。
方才紧抓清光的手心沾染上敌人的鲜血,呛鼻的血腥,残忍冷酷的肃杀气息。
一路上,他忍不住在心里祷念。
可他又突然觉得,不祥之物丶邪气丶灾难与污秽......根本是他们的写照。
神会对他们降下天谴!
与此同时,轻轻祈祷的双唇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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