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的午後,江雪坐在廊檐边休息。
远方视线能及之处,他看见太郎太刀站在庭院盯着树木花草发呆,那是他的习惯,或者该说是他的兴趣。他总说,能从生命轮回间抽取一丝战场上没有的宁静。
江雪曾经以为,太郎是可以成为他倡导和平的同伴,其实不然。
他经常把尘世丶不祥之物丶邪气之类的词汇挂在嘴边,好像他是十足的天上人,与滚滚红尘格格不入,但他却能与战场相融,总是一刀俐落,而且陶醉其中。
可是,确实,就他们刀剑而言,触摸并感受有生气的生物,是种奢侈的救赎。
见审神者信步朝他走来,江雪下意识地站起身,和审神者面对面相觑。
他嫣然莞尔。虽然有一口整齐的白牙,但他不常捧腹大笑,只是那样轻轻地丶在脸上勾勒出嘴唇美好的形状,如一条整齐的缝线,在袖口上也能堪称绝美花纹。
「能请你指导我剑术吗?」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江雪愕然的瞪大了眼。
「统领刀剑的审神者却不会使剑,好像说不过去。而且我想,我也得学会保护自己才行。」
「如果能对主公有所帮助的话......但,为何选上我?」
「因为我看你似乎挺闲的。刚好我也闲着没事。」
「......」
或许是他诧异的表情太有趣,逗得审神者抿起嘴轻笑。
基於两人都很闲的缘故,练习立刻开始。
主公完全没有接触过剑术,因此得从头开始学起。江雪拿来两把收在库里的练习用木刀,虽然称练习用,但平常刀剑比试时都是用本体刀,所以木刀根本乏人问津。
他看着审神者口衔一条襻带,将两边袖子挽起丶绑紧,以便挥剑的动作。
审神者敛起眼眸,专心绑着衣带。他的睫毛像铺天盖地的蝶翼,扑上视线前方。
可是在那之下的眼眸,江雪却觉得像鹰。只消望一眼,便彷佛被尖锐锋利的爪子搜索,迅雷般的翅膀振动飞向他,让他如同被攫搏的猎物,被捏紧,被吞噬。
被抓紧的同时,又解脱似的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错觉。当他接触到审神者,老是感觉那视线沾黏上衣襟,无法抹去,一种骚扰感官的香气和颜色,覆盖在敌人喷溅而来的鲜血上,掩盖一切的罪恶。
它认为审神者像朵莲花,不知世事,只需静静开花,负责香味弥漫,他开在污泥之中仍不受污染,洁白的花瓣刺眼无比,是不受战争纷扰的和平。
可是现在,他自愿凋谢入污泥,与他们同流合污。
好像在向他们说,看,我也沐浴在鲜血中,挥刀,沉浸杀戮,我们是一样的。
「好了?那麽开始吧,请先握起刀。」
审神者握紧木刀,照着江雪的指示,将左手拇指架上刀锷,左手肘弯曲丶刀刃朝上。右手自然垂放贴往身体右侧,头身腰成一直线,挺起胸膛直视前方。
「请设想现在周围是敌人即将来袭的战场,力量取决於坚定的意志和气势。」
主公无法将身子调整成正确位置,他只好绕到後头,从身後握住那双持刀的手。
身高差距让审神者看起来像被环抱在怀里,那後脑杓正好贴上江雪的肩膀。
「请看,这称为正拔刀,也叫横一文字斩。动作结束後,回归原本姿势,保持警戒。」
他抓着审神者的手,往空中横画出水平切痕。
「除了手臂以外,腰也必须用力,将气集中至剑尖。」
他说道。一边随着解说摸上主公的腰,没有特别的意思,主公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倒是江雪在触碰到那穠纤合度的腰间时,反而自己反射性的弹开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怀里填满了温暖柔软的感觉。
心脏鼓动着,轻重缓急。
手里握着的柔荑触感鲜明,纤细手腕紧贴着掌心,温热的感觉特别令人心里平和。
好像能从肌肤上摄取一点舒适的恬静,一吋一吋汇成网子,笼上他的心头。
江雪永远塌拉着嘴角,是因为他觉得,身为刀成天打杀,没有什麽事情真正值得令人高兴。
尤其他遍寻不着所谓的心灵净土,一方得以让他喘口气的净土。
所以他总是不快乐。
他痛恨战争,却老是被血红色给淹没,永远无法习惯的血味,在舌尖散开般的腥臭。
可是审神者的香味,甜美的气味,彷佛可以盖过所有招扰鼻腔的恶楚。
那温暖能够驱走血液在衣服上乾涸後的冰冷。
审神者是洁白的,他的纯白分两类,一类是反弹所有肮脏之手的纯净,另一类是能够与任何颜色相融的白色,既可染色,却依然清澈。如同他像天仙丶又如狐仙。
触摸并感受审神者的生命颤动,他说过了,那是一种奢侈的救赎。
──可他始终汲汲营营的追寻。
江雪松开他的双手,忽然弯下身将审神者箍紧在怀中。
他的脸贴上柔软发丝,感受那搔弄的感觉。
为了主子,他可以舍命。
作为代价,他想求一点救赎。
审神者能够成为一片净土,让他偷取心灵的平静。
因为他明白刀剑的双手沾满血,却任由他们将鲜红印在他的纯白和服上。
「江雪?我丶我的腰快被你压断了......」
听见悲鸣似的呼喊,他才赶紧放开手。审神者扶着腰,一脸无奈的看着他笑。
「呦,两位,在调情啊?」
尚未开口,便被忽然出现的濑见巳暮给打断了。
审神者望向失踪大概一天半的濑见,眼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难以厘清。
濑见显然不以为意,拿起地上的练习用木刀把玩,端详了一会儿,突然俐落的举刀指向主公。
「跟我玩玩?虽然没有用过剑,不过我对自己的运动细胞可是很有自信的哦?」
他默默拾起木刀,似乎接受他下的战帖。但主公才学好如何握刀,一个初学者与擅长过肩摔的家伙比试,无须思考便可知结果为何。
事实正如江雪的猜想,审神者才刚摆好姿势,濑见便一击挥飞了他的木刀。
「瞧,我的运动细胞真不错!下次练熟了再陪我玩吧。」
见木刀飞落地上,濑见嘻皮笑脸的吹着口哨,欲转身就走。江雪忽然眼尖的瞥见他的外套下缘,隐约露出一点深红色,颜色极其眼熟。
他从衣领中掏出今天出阵时拾回来的红色御守,举到两人面前。
「主公,这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
好奇回过头的濑见,猛然瞳孔缩起,一只手偷偷移到身後摸索,结果让收在口袋里的可疑花朵掉了出来,濑见乾笑着捡起,反而更显得可疑。
「濑见,我有点儿事必须和你谈谈。」
「哦,那麽晚餐後见?」
做好口头约定,濑见紧接着讪讪地远去。
听完江雪描述捡拾过程後,审神者向他要了那御守,准备好好研究一番。
「主公想和他谈些什麽?」
审神者望着他,眼底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我是很卑劣的人,我想要安慰自己。」
「藉由证明自己不是错的来安慰自己。而那个证明,必须从濑见那里取得。」
说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江雪左文字不太明白这蕴含着什麽意思。
可是他能感觉到,主公的内心似乎正在天翻地覆,而他却束手无策。
连自己一方净土都无法守护,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的家伙。
──别无选择,他只是一把刀。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鼓掌欢迎江雪公主殿下!(拍手)
成天瘪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虽然长发依旧美美,但他与生俱来的不高兴,让我想让他笑起来也迟迟下不了手,结果到最後,他依然瘪着一张不高兴的脸。(摀脸)
请快点加入太郎和俱利的本丸孤独三匹狼行列吧,三个人好作伴啊_(:3」∠)_
虽然很想这麽说,可是我不敢告诉公主殿下。
我怕他就算讨厌挥刀,还是会把我给迅速的手起刀落。
第20章 小狐丸与他的主公
小狐丸只是碰巧路过审神者的房间,真的,只是碰巧。
因为他本来是打算去膳房偷吃油豆腐的──他嘴馋了,这是不可抗力。
可还没将豆腐偷到手,他倒先被房内摇曳的灯火与人影给吸引过去。
主公和另一个人在密谈。他基於关心本丸大小事,或者该说深植人性底层的八卦心理作祟,让小狐丸毫不迟疑的将耳朵贴上纸门边。
「这个东西,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看来谈话才刚开始,他觉得自己真会选时机出现。透过映在纸门上的影子,可以看见审神者拿起一本厚薄适中的书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
「哦?什麽时候到你手中的?想必你是去我的房间仔细探险一番了吧。」
濑见的声音像烛火飘移,透过门隙传入小狐丸的耳中。
「彼此彼此。你不也常到我的房间顺手牵羊吗?例如说,出阵计画书之类的。」
「哈哈哈!被发现了啊,我明明就有好好摆回去的。我只是想,同样身为审神者我也应该学学出阵计画怎麽写嘛──虽然我的本丸根本就不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