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加州清光常说的:该死,这只兔子忒嚣张!
如上述所论,兔子大於刀剑再大於烟管。大抵上刀剑对它存在尊卑意识,所以它通常是以正宫慈悲为怀的心境在看待这些小妾们,不管怎麽说,受宠就是任性。
可是,有些刀剑就是让它感到惹人厌。好比说刚刚谈到的清光,审神者的近侍,喜欢绕着主公打转,和左卫门的行为不谋而合,见了就让它嘴痒,根本欠啃!
加上清光也嫌兔子碍眼,常与它针锋相对,因此它啃人理由充分。
又说那鹤丸国永,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它就觉得他骨子里变态,老是想探索主公内心深处的黑暗,有回竟为了想一见主公生气的表情,打算把左卫门剥皮浸盐水煮来吃。
幸好审神者未顺他意。自此之後,它遇见鹤丸第一件事便是张嘴咬。
濑见巳暮更不用说,他本人就是可疑的代名词,全身散发欠咬的氛围。
瞧,随便就举出三个例子。
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它看着顺眼的人。且说那大俱利伽罗吧,话少但心细,经常偷偷给它塞点心,初见面时也是他给抱着回家的,那黝黑肤色还正好衬托它的雪白,甚好。
还有太郎太刀,虽然左卫门有点儿害怕他那高大身材,可是当他站在庭院里发呆时,是个很好的遮蔽处,它经常躲在那荫凉下休息,惬意的睡午觉。
噢......显然它看顺眼的人都是对它有用处的。
顺带一提,太郎给它取了个昵称叫蹦太,听起来很蠢,它不喜欢。
总结,身为一只春风得意的兔子,它理当心满意足才对。
然而它仍对一事颇有怨言──
蹦蹦跳左卫门倏地张嘴打了呵欠。傍晚的凉风徐徐吹得它眼皮开始沉重,视野朦胧。
它拉了拉身体,下巴靠往地上,转眼间陷入梦乡。
❖ ❖ ❖ ❖ ❖
当左卫门再度睁眼时,晨曦居然已拉起帷幕。
它很讶异自己睡了如此之久,大概连审神者入房就寝丶起床都没将它惊醒。
早晨清爽明媚,它眯起双眼伸着懒腰,打算起身去食堂,却发现身体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它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手,一如往常,五指修长手臂苗条,完美......等等,不对。
左卫门在房里连滚带爬,差点翻倒了审神者的矮桌,它在柜子里翻找──照理说它应该没办法在柜子里翻找东西的。它找出审神者平常用的铜镜,照向自己。
那原该布满雪白茸毛的身体,现在光滑无比,肢体分明,活脱脱像个人类。
人类的身体。它,或者该说他,仔细盯着铜镜中那脸庞的轮廓,摇头晃脑了一番。
然後他用声带发出与兔子悲鸣不同的惊人哀号。
人类的脸!肯定有哪里搞错了!
铜镜被摔到地上,左卫门夺门而出,身体失去兔毛庇护,就连微风都让他觉得刺骨。
才没走几步,他的死对头清光便迎面走来,他反射性的想过去啃人。
「啊啊啊!为什麽本丸会有陌生男子在裸奔啊!」
紧接着就见清光花容失色的逃开,八成是要去食堂召集众人逮捕暴露狂。
之後还不熟悉人类身体的他就这样被抓住了。
「主人,我是兔子,是蹦蹦跳左卫门。」
被押到主公面前後,他劈头就是这句令人无法相信的话。
审神者的笑容云淡风轻,显然认为他在开玩笑。
「主人,我真的是蹦蹦跳左卫门。你看我的白发红眼,请相信我。」
审神者的笑容依然云淡风轻。
「主人,我知道你前天在房间偷抽菸的时候,不小心把烟管摔到榻榻米上烧了个洞,现在那个洞用坐垫掩盖着,就在离衣橱大约五公分距离的角落。」
审神者的笑容开始变得不太云淡风轻。
最後,主公果决判断他就是左卫门,让刀剑借了件衣服给他穿,这件事就此定案。
左卫门穿着鹤丸借给他的白色和服,觉得十分别扭。一来是因他尚未习惯人类的身体,二来他怕穿了变态的衣服,自己也会变成变态。当然,这是杞人忧天。
见他化成人类还能流利对话,审神者倍感新奇,拉着他想探讨兔妖如何成人。
主公兴致高昂,朱红双眼似乎还闪烁微光。左卫门看得出神,不自觉的伸手用指尖轻触那脸庞,主公看着他笑,一双眼弯似狐,却清澈纯良如白兔。
他尝试学着露出笑容,反倒像是在挤眉弄眼。
「对了,当兔子开心吗?与当人相比的话。」
「呃。我觉得很不错。」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楞了会儿,才缓缓答道。
其实真的很不错。不同以往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姊妹,做为专门让贵族享乐的狩猎兔,在弓箭和猎犬的威胁下度日,最後还被烹来吃的人生。
他有无可挑剔的吃食,温柔的主人,庭院之大可以随意蹓达,还有刀剑仆役替它把屎把尿,以一只兔子来说,这可说是非常高级的生活。
「还满意我给你的一切?」
审神者轻轻挑眉,勾起的眉角如柳顺滑,彷佛无限延伸至飘渺的远处。
忽然视线模糊,头脑晕眩。
如水中泡影开始界线飘渺的眼前,声音浸水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自己一直耿耿於怀的事情。
左卫门始终睥睨着那些如同小妾的刀剑,他骄傲,风光,唯我独尊,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秉着同样爱慕主人的心,刀剑的附丧神能够付诸行动,而他无法,因为他是兔子!
以往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与审神者谈情说爱,只得暗自咬牙切齿。
这副可恨的身体纵使用尽全力,也只能讨到一个轻吻,怀里的温暖,温柔的爱语。
然後?拥抱丶亲吻,甚至在此以上的事情,轮不到他。
要说满意,他处处都满意,但他怪罪自己只能身为一只兔子。
「主人,你的心脏也是属於我的吗?」
「大概是吧,我想。」
这回换审神者露出迟疑的表情,可仅维持几秒。
「即使我不是你的刀剑?」
「你是我的兔子啊。你们皆用同等的爱来爱我,所以我以此回报......噢,除非你不爱我。」
「我爱你!」
「嗯。我知道。」
他的笑从容无比,令人神魂颠倒。宛如指尖抚过琴弦,琴声清脆铮铮,水珠落下的声音,在空气中流转不止,流淌而出的优雅,然後,云淡风轻的消逝。
「......还有,主人对刀剑是怎麽想的呢?你的爱......到底算什麽样的爱?」
因为只有两人的房内陷入静默,他赶紧再次提起话题。
这问题早就困惑他许久,诚如上叙,他一直将审神者和刀剑的互动看在眼底,明眼人都瞧得出刀剑对主公抱持着难以言喻的情愫,那样的情分甚至会演变为激情。
可是审神者本人是如何想的?他总是如此淡泊,像一缕烟,随时会在手心里飘散。
当他的双唇与柔软交叠,当他被拥入怀,当指腹印上他的肌肤......
「我也不明白。如此复杂的感情,实在无法轻易言表。」
他松开按在膝上的十指。
「但我的爱绝不虚假。拥有对待短刀们的亲情丶奉献心脏的承诺,以及激烈的爱情。」
审神者的食指沿着自己的嘴唇轻划,嘴角又勾起一抹笑。
「我真心爱着所有人,尽力将自己的心分成数份,让每个人获得同样的大小。」
「也许你们不会相信这种荒唐,可是这感觉就像你们是性格相异的人格,却住在同一副身体里,像一个母亲爱所有的孩子,论谁都是甜美可爱。」
「只要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在此时此刻便属於那个人。否则,该如何分担错综的关系呢?」
他的声音淡淡地透出一点惆怅,薄纱般飘扬。
「可是你总是一副了然於心丶来去自如,好像你从不在乎他们对你的贪恋。」
「......那是因为......」
审神者欲言又止,脸上忽然浮起几不可见的浅浅红晕。
那道似是羞赧的嫣红刺激他的双眼。
这一刺激,让他突然又想到,自己化为人类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体验不同的人生?还是他其实已成了兔仙?
......大概是为了一了心愿吧。
他的心愿是,做一些兔子做不到的事情。那些他以往只能眼巴巴站着别人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丶自己恨不得长出人类身体也想做一次看看的事情。
这肯定是上天怜悯。
既然如此,兔身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便是──
把审神者拆吃入腹!
「咳咳。主人,我现在就在你眼前,那麽你爱我吗?」
「啊,当然。我承诺过的,爱和心脏。」
「既然我和刀剑别无二致的话,那我也可以疼爱你吗?」
「疼丶疼爱?」
审神者猛地目光一凛,背脊挺直。
关於这事,他的守备范围只包含年龄适当的男人,小孩和兔子会让他感到别扭,接受不能!
可是左卫门才管不了那麽多,他现在可是堂堂正正的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