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罄冬站直了身子,又重复一遍:“李马派人劫了咱们的镖!两千两纹银啊,白花花的就溜走了!”
贺小梅平时是最听不得他这一口别扭的口音的,一听此言却也顾不得在乎这个,急急起身又问:“告诉磊哥了没?”
“属下一回来就听说副教主昏迷了,想找右护法没找着人,这不是才来找你来了吗?”龚罄冬边说边撩了撩额前刘海,轻松的神色与贺小梅的紧张恰恰不在一个调上。
贺小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嘀嘀咕咕道:“哎呀这种时候磊哥去哪里了啊!怎么会找不到人……”忽然福至心灵,他脚步一顿,一边转头一边迅速吩咐道:“你去少主的院子里找找。”侧头却见龚罄冬举着一方小铜镜照镜子照得不亦乐乎,气得他拿起桌上的笔就往龚罄冬的脸上扔,“快去!”
龚罄冬手忙脚乱地收了镜子拔腿就跑,躲开了带墨的毛笔之后又回头拧眉哼哼道:“你这个人嫉妒心咋这么强!还想毁我的花容月貌!”
贺小梅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扬手就抛起数支飞镖破空而出,堪堪擦过龚罄冬的脸侧“咔咔咔”插入其身后门框里,这才逼得龚罄冬马不停蹄去了。
水仙教正北方,除主事殿和教主寝殿外,最大的一处建筑名唤“岸芷汀兰”。其内正如其名,有碧绿湖水,也有湖上白玉桥,有岸边香草,也有各色幽兰暗香浮动。瓦是琉璃瓦,砖是青石砖,十步一奇石,百步一回廊。
这处美好的所在正是少主方兰生的住所,虽少不得有人看了眼红,却也没奈何。毕竟这座堪称整个北都最美建筑的岸芷汀兰,是方家出钱修的。人家自己住自己家里修的院子,本来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还是地位非凡的少主。
只是晋磊每每进到岸芷汀兰都忍不住要对方兰生说教一番,大约是当真不想看到他如此铺张浪费。
方兰生却不以为然,原本只不搭理他便罢了。但近日晋磊日日来岸芷汀兰教他剑法,来一次说上几句,方兰生实在不堪其扰,刚开始还能装听不见,到后来演变成非得要卖萌才能逃过去了……兰生想,指不定什么时候连卖萌都要不管用了……
此刻岸边小桃林中,一道碧蓝色身影和一道烟蓝身影在剑光中纠缠。
“出招迅速果断,不要分神!”晋磊一边冷着脸训道,一边手腕翻转一剑挑开了方兰生手里的剑,下一瞬那剑尖就已经抵在了方兰生喉前半寸。“七招,略有进步。”晋磊勾唇一笑,收了剑。
脖子上逼人的冷意一散去,方兰生就整个往后仰倒,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道:“不行了我要死了太难了……”
晋磊伸手去拉他,他也耍赖不起,只管躺在地上扭来扭去撒娇。
他身下是铺了一地的桃花瓣,粉色中透着浅淡的暖意。春风送来一抹暗香萦绕于鼻端,烟蓝衣衫的少年公子静静躺在花露满载的土地上,额上发间还留着树上扑簌落下的桃花瓣,恰与他的唇色如出一辙,交相辉映。
晋磊怔怔地看着,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再美好不过了,美好得让人不忍打破。
然而仍是有不解风情的人出声打扰:“右护法!我可找着你了。”
来人正是龚罄冬。
方兰生一听见他这一口标志性的口音就迅速转头,远远见着龚罄冬着一身橘色衣衫急匆匆走近。
“肥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方兰生一边盘腿坐起一边朝着龚罄冬招手。龚罄冬是在水仙教里出生的,与自幼养在水仙教里的方兰生也算是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比其他人又要熟稔之分。
龚罄冬知道兰生是个甩手少主,什么事也不管的,所以只朝他摆了摆手表示稍后叙旧,便对着晋磊将事情始末报告了一遍。
李马当日从水仙教离去之时扬言要建立泥土教与水仙教抗衡,众人本以为不过是气急之言,做不得数。谁曾想离开不过几日,李马当真众筹银两,倾尽家产创建了泥土教。
且除了当日随李马一同离去的原水仙教徒外,另有一大波江湖散人纷纷入教。短短几日内,泥土教已经声势大涨。
而李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劫了水仙教分坛水仙镖局护送的镖。
“劫镖?”晋磊皱了皱眉,“
他再不济也不会去当劫匪。”
龚罄冬耸了耸肩,无奈道:“右使你要是不信,属下也没有办法。但事儿确实是这么个事儿。”
“东家知道了吗?”
“暂时还不知道。镖局已经连夜派人从安州赶过来了,现在正在议事厅。本来也就是小事一桩,但劫镖人是前左使,下面的人就不知道该怎么着了。”
晋磊一听见镖局已经派了人过来,再不同龚罄冬废话,径直往议事厅去询问究竟了。
晋磊前脚方踏出,龚罄冬也下意识跟上。方兰生一见急忙叫住龚罄冬:“诶,你们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晋磊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吩咐龚罄冬留下监督方兰生再练半个时辰,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方兰生一听欲哭无泪,眨巴眨巴眼看向龚罄冬,眼里全是闪闪烁烁的可怜模样。
龚罄冬眼珠子一转,阴笑着走过来盘腿坐下,一边掏出小铜镜一边道:“来,给爷来一招看看。”虽然眼睛半分不离地盯着镜面,话却是对方兰生说的。
方兰生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气道:“狐假虎威!我都要累死了,你一点都不心疼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龚罄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理了理发型,继而邪魅一笑:“当家的发话,我还敢不乖乖监督?”
“谁谁谁是你当家的?!我还是少主呢!”方兰生又气又急,一把夺过龚罄冬手里的小镜子,“快别笑了!镜子都装不下你脸上的肉!”
龚罄冬最听不得有人批评他的脸,想他龚罄冬自打从娘胎里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好看得不成样子了,长大了更是风靡万千水仙教徒,厨房里的二丫、洗衣服的小翠……哪个不是成天追着他?!
越想越愤怒,龚罄冬一把扑过去就要抢回镜子,“你少嫉妒我!”
眼见着龚罄冬张牙舞爪扑上来,方兰生侧身一滚躲开了,刚想爬起来却被龚罄冬扯住衣裳后领,一屁股栽在龚罄冬大腿上。
拉拉扯扯间,两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你别以为你是少主我就不敢毒你!”
“你毒呀你毒呀!你毒死我最好,否则我就把你十几岁就暗恋人家姑娘结果到现在还没找着人的事说出去!”
龚罄冬一听这话,双目简直要喷火了。
兰生口里的这个姑娘,是龚罄冬的秘密,也是他的软肋。
那时候龚罄冬也才不过十七,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看见一身着水蓝衣裙姑娘。那姑娘猫着腰贴着墙,鬼鬼祟祟地慢慢挪动。出于本能,龚罄冬也就伏低身子跟在她后面,想看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没想到在一个墙角处,那姑娘忽然回头一望,他急忙闪身躲进草丛里,却在绿草地缝隙间见到让他心心念念到现在的容颜。
他本是不信一见钟情的,直到那一刻。
可还没等龚罄冬拦住她,她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龚罄冬在那墙角站了许久许久,怔怔地望着前方,脑中不断闪现着方才那姑娘的惊鸿一瞥,灵动生姿。
但之后龚罄冬穷尽数年也没能查探出那姑娘的踪迹。
她就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只留下清灵一面,从此杳无音讯。
她走马观花一眼,他抱恙多年,自此相思成疾。
这一直是龚罄冬的心病和秘密。那日他回去之后就开始作画,本想学那些风雅才子画一幅美人图留个念想,奈何技艺不精,画了数日也才不过画了个歪七八糟的人影。
当时龚罄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画完之后还提笔写了两行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后来又过了两年,龚罄冬还是未能寻到那姑娘的消息,便将此画封存于箱底。
岂料却被方兰生这厮发现了,还因着他拙劣的画技笑了他许久。
龚罄冬一直觉得这是他人生路上的耻辱——毕竟他身为水仙教情报司主使,刺探情报寻找蛛丝马迹本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本事,但如今却连一个中意的女人都寻不到,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无奈此事又常常被方兰生提起,这些年受尽方兰生取笑的龚罄冬此时又听他提起那位姑娘,觉得又气愤又辛酸,也不跟他抢铜镜了,撒手蹬腿挪到一边,侧过头一声不吭。
方兰生本也只是与他嬉闹,此刻看他闷闷不乐地不吭声,疑心言语之间中伤了他,便蹭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张嘴刚想道歉,眼前人影一动,嘴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龚罄冬一把从他手里夺回小铜镜,笑嘻嘻挑眉道:“傻了吧?”
方兰生终于反应过来,急道:“你给我吃了什——”
话还没说完,龚罄冬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某个穴位。一时间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方兰生陡然哈哈大笑起来,又是捶地又是挠心,那样子像中了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