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但却不敢表露分毫。灵犀剑法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受反噬的不仅是他一个人。
正当慕容白捂着胸口大喘气之时,蛊雕张开血盆大口,淡绿色的粘液从他口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扁长的嘴猛地往前一送,尖利的牙齿距慕容白便不过三寸。
慕容白退无可退,绝望地闭眼,下一瞬却闻耳边风声疾呼,一睁眼只见慕容青推开他,唰地飞身跃进蛊雕的口中。
蛊雕下意识地闭上嘴,腮帮子动了动。
慕容白瞪大了眼,目露血色,额上有青筋凸现,“慕容青!”
却没人回答他了,空旷的黄土地上只有蛊雕婴儿般的叫声。
“慕容青……慕容青……”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将慕容白淹没,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海底,沉沉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他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天下苍生,也没有什么家族使命,只有慕容青执拗地说要守护他的模样。
钻心的疼,胸口像是被千千万万只鸟啄开,眼前又开始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在眼前一片混沌之中,蛊雕摇晃着头上的犄角一步步踏过来。
慕容白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几乎要拿不稳剑。可是他不能拿不稳,他必须要杀了这妖兽。
目光一沉,慕容白腾空而起,剑气啸开数丈远。蛊雕忽然猛地甩起头来,犄角便如乱刀一般替它挡住了各个方向的攻击,叫人半点近不得身。
慕容白只在避开的时候稍慢了些微时间,便被那犄角割裂了背部,跌落在地滚了好几圈。
蛊雕兴奋地嘶吼,朝慕容白疾奔而来,巨大的利爪对着慕容白猛地踩下去。
“啊——”
千钧一发之际,蛊雕背上的血肉如同烟花一般炸开,青光破空而起直冲云霄,一人举剑自它体内浴血而出。
蛊雕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起一片黄沙。
在这黄沙之中,慕容青浑身淌着暗红色的鲜血和淡绿色粘稠的胃液,墨发恣意飞扬,眼角眉梢都是冷冽的寒气,唇角微微一挑,状如修罗。
慕容白心口疼,背上的伤也疼,眼前模糊一片,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可他看见慕容青活着蹦出来,就连疼也忘记了。血泪糊了满脸,慕容白却笑起来。
这一瞬间,他根本连想都没想到他图谋了一年的计划,只是单纯地觉得,慕容青还活着,真好。
【四十五】
从北都逃脱之后,王元芳和贺小梅身上没了盘缠,马也丢了,在这荒郊野外也没个茶棚,两人这路赶得十分憋屈。
贺小梅深觉老太太这个身份行动起来不方便,便寻了个偏僻的林子,将自己变换成一个妙龄女子,与王元芳假作夫妻结伴而行。
没车没马,光靠两双腿,两人走了小半日也没能走到邻近的岳城,不过好歹途经了一个村庄,总不至于在那荒野被晒死渴死。
“今日这天气啊,闷热得很,怕是要下雨——欸,丫头,快去把棉被收了。”村口的一户人家门前,一位头裹布巾的妇人正坐在门前缝一件衣裳,嘴里碎碎念着。
王元芳上前拱手问道:“大姐,可否赏口水喝?”
那妇人闻声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他二人皆被日头晒得面色通红、口干舌燥,唇上都有些干裂的痕迹,她便叹了口气,转头朝屋里叫道:“丫头,端碗水出来。”
“欸。”里头脆生生应了声。不多时,一个小姑娘便捧着一碗水出来递给了王元芳。
王元芳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人该是两碗水才对,可见那妇人有些不大乐意的模样,只好默默不言,径直将碗递给身后的贺小梅。
贺小梅一愣,王元芳道:“你先喝。”
贺小梅接了碗,满心甜蜜欢喜。他小口小口喝着,有意给王元芳留多些水,可又思及若是他这样做了,王元芳必定不肯喝,于是便佯作大灌了一口,再把剩下的半碗递给王元芳。
看着王元芳的唇触上方才他碰过的碗沿,贺小梅忽觉脸上一热,忙颔首遮住脸上神情。
两人向妇人询问了客栈的方向,便往客栈行去。
到了门口才又想起来没有银子,王元芳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却发现身上除了皇上给的玉牌,就是尚书府的令牌,竟是什么值钱的都没带。本有几颗珠子还算值点钱,却是装在钱袋里的。
这些会暴露身份的牌子自然是不能随意当了。
王元芳便又问贺小梅,贺小梅一愣,在自个儿身上掏了半晌,却只掏出一根木簪子,正是王元芳送的那只。
贺小梅立即握紧了那梅花木簪,可怜巴巴地瞅着王元芳。
王元芳无奈一笑,“不会打它的主意的,你舍得我也不舍得。”
贺小梅这才将木簪子妥妥帖帖地放进怀里,问:“那我们怎么办?”
王元芳还没说话,肚子里却传来一声响动。他立即拿手掩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肚子就不叫了似的。
贺小梅眼神复杂地盯了盯他的肚子,“你饿了……”
王元芳尴尬地偏过脸去,没吭声。
旁边就是卖包子的小贩在卖力地吆喝,包子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鼻端蹿,王元芳的肚子又猛地一声叫。
贺小梅心里剧烈挣扎了一会子,转而咬了咬牙,一边伸手拿木簪子一边往包子铺走。
王元芳看见他的小动作,忙拉住他,“我不饿,先找个地方歇息吧,马上就入夜了。”说罢硬生生拖着贺小梅离开这繁华热闹的街道,生怕再遇到食品铺子。
“轰隆”一声闷响,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此时却被一大片乌云覆盖住,黑压压的一片,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云烟。
雷声响了数声,随后便是闪电,只咔擦一声,炫光便从天际蜿蜒而下,明亮晃眼。
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夏季的雨总是来的这样突然而猛烈。
王元芳拉着贺小梅躲在路旁的屋檐下,一手还挡在他头上来不及撤开。
贺小梅也没注意这些,东张西望地搜寻着哪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留宿一晚的地方。
这一找还真让他看见一间破庙,在街道尽头处。贺小梅忙激动地拍着王元芳的胳膊,叫道:“芳哥,你快看!那边有个庙!”
王元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那边有座残败破落的庙宇。
风雨交加,不断有雨水被狂风刮着拍打在两人身上。王元芳抬头瞥了一眼这窄窄的屋檐,心一横,拉着贺小梅的手在雨里狂奔起来,往那破庙里去。
雨水冰凉得让人发抖,交握的手却是暖的。
“呼~”王元芳一踏进庙里就长舒了一口气,浑身已经被大雨浇得透透的,粗糙的布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发间的水从额前滑落,滑过他浓墨一般的眉,滑过他长长的眼睫,再从长睫上滴落下来,落在唇边汇成一股缓缓沿着下颔淌下。
王元芳情不自禁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一般。
贺小梅怔怔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穿的是女装,薄薄的湿衣裳便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发髻被风吹得飞散凌乱,黏在脸侧不肯落下。
“咕噜咕噜——”肚子里又是两声闷响,王元芳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平时,若是别人,这般的狼狈模样,贺小梅定是要嘲笑一番。
可这个时候贺小梅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觉得心疼,他觉得难受——王元芳原本该是京城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穿着绫罗锦缎,吃着山珍海味。
他不该受这种苦。
贺小梅愣神发呆的功夫,王元芳已经找来了庙里的打火石,再一瞧,那香火炉旁还有一堆枯木枝桠可做柴禾。看来之前是有人在这边停留过。
王元芳点了火,坐在火堆旁,抬头要叫贺小梅过来,却见贺小梅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里蕴含着难言的情绪,像薄暮霜岚间渐消的冰雪,悄无声息化成一滩温柔水泽。
“芳哥,今日是你的生辰。”贺小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元芳愣了愣,再瞧贺小梅看他的眼神,便似乎懂得了什么。他敛了眉目,沉声道:“我不后悔。”
贺小梅在王元芳对面坐下来,火光映着他清灵的眉眼,在他脸上微微跳跃,“可是我后悔。”
王元芳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火中荜拨一声。他隔着明亮红艳的火焰哑声问:“你说什么?”
贺小梅认真地盯着他眼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字一句道:“芳哥,我后悔了。”
王元芳唰地站起来,越过火堆俯身捏住他的双肩,眉头紧锁,双目圆睁,“你胡说什么!”
贺小梅看着王元芳眸中的惊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间似是被火灼烧,出口却仍是平静道:“我觉得你应该回去。”
王元芳定定地与他对视,忽然间眸中慌乱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了然过后的哀痛与疼惜。他紧紧抱住贺小梅,含泪呢喃:“小梅……”
他何尝不明白,贺小梅是不愿让他过这样担惊受怕奔波劳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