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了头发,慕容白起身点燃桌上灯烛,将手里的头发一把烧了。
眼看着落下的头发在灯火中消失殆尽,室内还飘散着毛发被烧焦的臭味。慕容白忽然觉得无力,一屁股跌坐在桌边凳子上,一手收紧死捏住四方桌的一角,直到青筋凸起。
呼吸声依旧可闻,只是心绪已平静下来。慕容白转头看见床上挂着的白雎剑,从未有一刻感到这么绝望。
即便是当初在石牛镇喷出那口预示着后来的一切的鲜血,慕容白也未觉得像如今这般无助。
那时候他尚背负着慕容世家的使命,背负着守护石牛镇的责任,他的剑是拿来斩妖除魔的,他的人生那时还是有迹可循的。
可如今……可如今,石牛镇不再需要他,村民不再记得他,慕容家的使命因为一个心魔变得肮脏,他的剑再没能派上用场……
难道要他就这样死去吗?
要慕容家最后一条血脉,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慕容白看着桌上安静的灯火,同样安静地坐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心魔醒来,惊惶问道:“慕容白,你做了什么?!”
“嗯?我做什么?”慕容白疑惑。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你的身体弱了这么多?!我好难受……你的魂魄挤得我好难受。”
慕容白大惊,蹙眉细思。他忽然明白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老化,一旦早衰有了征兆,身子将会大不如前,要容纳两个神识实在太吃力了。
“慕容白……你该不是、该不是……”心魔揣测的声音一顿,陡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活该,你活该!慕容白,你看你,多像一个可怜虫。”
慕容白却无心理会心魔的奚落,满心只想着——必须要快一点把心魔的神识转移出来了,至于后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慕容白去了圣潭。
圣水仙昨日才绽放过,圣潭的灵气还没被消磨干净,依旧是灵气充沛的模样。
慕容白结印念咒,召出白玉葫芦,取出圣水仙。
“哈哈哈哈哈慕容白,你终于开窍了。来吧,给我力量,我会让你永远活下去!”心魔的声音带着意外的喜悦。
慕容白冷笑一声,再次念咒,葫芦里忽然吐出一团七彩泥来。
“这是什么?七彩泥?七彩泥……女娲、女娲的泥!”心魔惊诧非常。
慕容白将七彩黏土捏出一个小人模样,又将其放在圣水仙花蕊之上,再将两者一起放置于圆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心魔急眼了,既怕又怒。
慕容白勾唇笑道:“为你塑一个肉身。”
“肉身?”心魔还没反应过来,忽见慕容白又扬袖施法,圆台上方一个金光闪闪的阵若隐若现。
“那是什——”话音未落,心魔陡然失声,只觉得整个灵魂仿佛被万马踩踏而过,又似正受五马分尸之刑,被拉扯得几欲破裂。
接着只听慕容白大喝一声:“啊——”
一团黑气从慕容白头顶冒出,心魔的灵魂被慕容白强行拖曳至圆台上方浮现的金阵中。
待看清自己身处什么阵中,心魔大惊失色:“八角金阵?!你要封印我的记忆?!”
慕容白嘴角缓缓溢出一丝殷红的血,全身血管肌肉暴涨,仍然忍着剧痛专心念咒。
八角金阵正中,那团浑浊的黑气刚开始还只是剧烈挣扎,到后来竟大有鱼死网破的趋势。
慕容白知道,那是因为记忆逐渐被封印之后,心魔只剩下了最原始的魔气。
“开!”慕容白收手,心魔坠入圣水仙中。
“合!”慕容白再次抬手,先前的八角金阵化作一个半圆形屏障将心魔困在圆台之上。
少顷之后,那屏里面又自四面八方伸出数根锁链,径直牵绊住心魔,将其锁在圣水仙上。
慕容白撩起左臂袖子,两指迅速划开一道伤口,那血便顺着灵气方向汇入水仙中心,最后融进七彩泥人里。
七彩泥人身上血色一闪,慕容白两手结印将潭中所有灵气聚集过来,圣水仙花瓣缓缓合上,将一切灵光尽数饱含在内。
慕容白精疲力竭,终于两眼一闭倒下。
卯时三刻,破晓方至。
圣潭沐浴在一片晨光之中,仍旧静谧得只可闻滴水之声。
“这是哪里?”一个面如玉冠的少年郎赤身裸体地从圆台上缓缓站起来。
他睁大了眼疑惑又好奇地打量了四周,忽见一白衣公子伏趴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只是那方与这圆台隔了一个环形池子,少年不敢下水,便坐在圆台边缘大声唤那白衣人:“慕容白——”少年一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歪头呢喃道:“慕容白?慕容白是谁?我为什么要喊他慕容白?”
还不等少年想出什么来,这番动静果真叫醒了慕容白。
慕容白迷蒙间似乎听见有人唤他,悠悠转醒,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却见圆台上坐着一个□□少年,此刻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这……
慕容白扶额,怎么会是个少年?难道因为黏土太少?还是因为他力量太弱?
又认真看了两眼这少年,慕容白心内叹道:“罢了,总归有圣水仙在他体内,很快就长大了。”
慕容白飞身到圆台,一把揽住□□少年,带他到边儿上站着,又将之前带来的自己的一套衣服拿给他。
少年看了那衣服半天,却不伸手去接。
“嫌大?”慕容白瞟他一眼,直接动手将那衣袍撕下一截。少年的身形也并不算矮,大约已到慕容白胸前。
少年还是不接,又看了慕容白身上的衣服许久,皱着眉头似乎很困惑的样子。
慕容白陡然反应过来,解释道:“人都是要穿衣服的。”
少年犹豫了一下子,还是拿了衣服,却又磨磨蹭蹭半天不肯穿。隔了许久好不容易穿好之后,他才冒出来一句:“真丑。”
慕容白眼角一跳,竟不知怎么反驳,只好一声不吭装作若无其事罢了。
一路上避开水仙教徒们,慕容白带着少年东躲西藏才回了青竹斋。
少年一进屋子便打量起屋内陈设来,抬头见墙上挂着一副画,上面有一片被雨洗过的鸦青色的夜空。
少年怔怔地看了许久,忽然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白,然后再看那画两眼。他便转头拉着慕容白过来,指了指那片鸦青色,道:“喜欢。想要。”
慕容白见他的目光不断在自己的衣服和画上转换,明白过来他是喜欢那鸦青色,便答应下来给他做鸦青色衣裳。
少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慕容白想了想,又指着窗外的院子道:“我吩咐过下人不许进我院子里,所以你最多可以到院子里活动,其他地方都不要去,明白吗?”
见少年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慕容白怕他不明白,便拉着他出了门站到院子里。跟他讲明了规矩之后,慕容白又忽然想起还有件最重要的事。
“你记住,我叫慕容白。而你……” 慕容白想了想,余光瞥见房间匾额上“青竹斋” 的字样。
“从此,你便叫慕容青。”
“我是你哥哥慕容白,而你是我弟弟,慕容青。”
清风拂过,院子里的翠竹沙沙作响,晨起的鸟儿放声高歌,一切仿佛在这个早晨获得新生。
慕容青愣愣地瞧着慕容白的眉眼,只觉面前这人似乎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眉眼深处带着山水的绝世之态。他在那一刻想,这人是我哥,多好啊,我一定要长得像他一样好看。
“哥。”微风扬起慕容青额前的碎发,吹走这一声唤的尾音。
慕容白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伸手理了理慕容青的鬓发。
却无人知晓,当慕容青唤出那一声“哥”的时候,慕容白的心头悬上了一把利剑。
【十四】
因为不放心慕容青一个人待在房中,慕容白又施术布了一个简单的结界,方踏出院子预备着吃早饭,却听小厮来报说晋磊一夜未归。
慕容白眉心一跳,倒不是担心晋磊的安全,但能让晋磊放下教中事务一夜不归的事……
“少主还没回来?”
小厮道:“右使既未归,想来是还没找到……”
看来事情有点棘手了。慕容白脑中再次闪过那两个黑影——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个尚书府派出来的追兵,无论如何也不该是那种东西……
慕容白沉吟半晌,转头便去了“梅园”。
慕容白进门时,正碰上王元芳在给贺小梅喂粥。他仔细看了看,贺小梅的面色仍是苍白如纸,大概的确是流了太多血,伤了元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
“醒了?”
听见声音,王元芳一边放下碗一边转头,贺小梅半倚在床头也往门口望,对慕容白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白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又看了两眼面前两人的情状,只好对王元芳道:“待小梅用过早饭,我想与你谈一谈。”
贺小梅忙道:“不必不必,你们有事便去,我吃饱了。”
王元芳转头不放心地看了看贺小梅,贺小梅对着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