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谢谢你啊……”龚罄冬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暗暗发力挣扎着抽回手,然后无奈地转过头,只留给方兰生一个忧郁的侧脸。
“也不知道左使和元芳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脱困……”龚罄冬扯开话题。
方兰生抬眼看了看完全陌生的环境,叹道:“我们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
龚罄冬点点头,“啧,这次真是莫名其妙。我现在怕是走不动,你去前面瞧瞧该走哪条路。”
方兰生“哦”了一声,转身去前面探路。
待兰生走后,龚罄冬伸手在怀里掏了掏,突然面色一变,将怀中所有瓶瓶罐罐都掏了出来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拨开一个又一个小瓶子,越是找到最后他的脸上越是苍白急躁。又伸手在衣襟和衣袖里都掏了个遍,才从衣兜深处翻出一个蓝色小瓷瓶来,龚罄冬心有余悸地将瓶子护在胸口,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这瓶子,是他的“意中人”掉在草丛间的。当时那姑娘小猫一般跑没了影,龚罄冬在拐角处站了许久,转身要走却见地上躺着个蓝色小瓶子。龚罄冬打开一闻,瓶中花露的味道竟与风中那姑娘留下的余香一模一样。
那之后,这个小瓶子再没离过龚罄冬的身。
尽管这么久过去了,瓶中花露早已干成粉末,但龚罄冬只要看见它,就仿佛回到了那个十七岁的年少。
“这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龚罄冬的回忆,龚罄冬慌里慌张地又把瓶子收回兜里。
方兰生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伸手便往他怀里去拿,边问:“什么嘛?你给我看一眼呗。”
龚罄冬身上带着伤,躲也躲不开,皱眉喝道:“毒!毒你也要看吗!”
方兰生被他发火的样子唬住,摸了摸鼻子嘀咕道:“不就是个瓶子吗……谁看□□用那种眼神……”
龚罄冬不理他,问:“你找到路没?”
方兰生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条被灌木遮掩的小径道:“那边好像有个村庄。”又转头打量了龚罄冬虚弱的样子,“不过,你能走得动吗?”
龚罄冬斜乜他一样,“那难道还就在这儿等着不成?”说着撑着岩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方兰生看他抖着双腿扶着腰背的样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转身背对着他豪气道:“要不我背你吧。”
龚罄冬愣住,挑眉道:“你确定?”
“废话。”方兰生是铁了心要为他做点事,何况话都说出去了哪有认怂的道理。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辉为大地镀上一片金黄色。
乱石野草之后,是种着庄稼的田地以及一片高高的芦苇地。
一橘一蓝两个身影在黄昏的风中穿梭,穿过水光凛凛的田野,穿过飘摇招展的芦苇丛。
“肥、肥冬,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方兰生步履蹒跚地走着,额上有豆大的汗珠,被霞光一晃仿佛闪着光的宝石。
“你说。”龚罄冬悠然待在方兰生背上,心情还不错。
“如果、如果,”方兰生艰难地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又抬了抬龚罄冬的身子免得他掉下去,“我们还能回去的话,你一定要……你一定要减肥啊!”
龚罄冬脸色一黑,往下压了压身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方兰生身上,仰了仰头道:“我不胖,不答应。”
方兰生咬紧了牙关,摇摇晃晃地抬步,结果一脚没踩稳,两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芦苇丛中。
从湿地里的泥泞挣出来半截身子,龚罄冬刚责想怪方兰生走路不小心,却见方兰生发间□□了一支芦苇,芦苇毛在额前上方摇曳,而他脸上满是褐色泥土,他正使劲眨着眼睛想弄掉眼睫上的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哈……”龚罄冬不厚道地笑起来,一笑牵动浑身伤,又疼得大呼救命,最后竟是一边眼含泪水一边哈哈大笑。
方兰生正埋头与眼上的泥做艰苦斗争,丝毫不知自己发髻散乱还夹着一支芦苇随风起舞。此时听见龚罄冬笑得半疯半傻,方兰生气得随手揪了一坨泥便朝笑声来源扔去。
“哈哈哈哈哈哈——啊——”这一击好巧不巧正砸进龚罄冬大张的嘴里。
“啊呸、呸……呕——”龚罄冬立刻弯腰抠着嘴里的泥。
“你们在干什么?”田坎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她背上还背着一个小背篓,原是摘菜回来的路上听见芦苇地这边的动静,好奇便过来看看,正好看见两人一身狼狈地半跪半坐在泥里。
一听见这甜甜的声音,龚罄冬立马抬头往上看,只见小姑娘穿着灰白色的裙子往前探着身子,好奇地盯着他们。
“咳,我们路过此地,不小心摔了一下。”
小姑娘偏着头反应了半天,问道:“大哥哥你是外邦人吗?”
“……”这不叫外邦人啊!还不许人说话有点口音了吗!
方兰生还在拿胳膊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地方蹭着眼睛,忍不住笑道:“对对对,你看他长得那么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汉人!”
小姑娘闻言转头看向方兰生,入眼便是插在他头上摇曳的芦苇。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着唇细声细气道:“这个哥哥装扮真独特……”
方兰生乐道:“没有没有,我是自己长得好看。”说着扭了扭身子,头上的芦苇摇摆得更厉害了……
小姑娘和龚罄冬都捂着嘴笑个不停,方兰生依旧努力地揉着眼睛。
小姑娘看不下去了,递了张手帕给方兰生,方兰生这才擦掉脸上的泥睁开眼来。
“看你们弄得这么可怜,不如去我家洗个澡吧。”小姑娘道。
龚罄冬率先爬上了岸,方兰生紧跟着往上爬。爬着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时不时总在眼前晃的毛尖儿是个什么鬼?
方兰生一手在脑袋上抓了两下,果然扯下一支芦苇……
看着方兰生呆滞的模样,龚罄冬笑道:“别拿下来啊,你不是长得好看吗?这装扮这么适合你!”
方兰生甩手扔了芦苇,一咕噜爬上岸,知道自己丢了人,也不说话了,只伸手要去拉小姑娘一起走。
龚罄冬看他赌气的样子,又上前一步隔开方兰生的手,道:“你满手的泥也好意思去拉扯人家小丫头!”
方兰生一噎,也不知怎么脑子一热一把牵住龚罄冬的手,气道:“咱俩要脏脏一块儿!”
晚霞流转着宁谧的光芒,风烟俱静的山野中,粗布麻衣背着小背篓的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十指相扣的“泥人”,一个气呼呼只管往前走,一个有气无力地往后拖。
仿佛在一场死里逃生之后,连天地都宽和了起来。
而此时,水仙教中。
“梅园”的一间木屋里,贺小梅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唇色却是青紫。一个郎中半蹲在床边,仔细查看贺小梅右手的伤。
王元芳站在郎中身侧,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紧紧盯着贺小梅的伤口。
“这是谁处理过?”郎中指着贺小梅伤口上干涸的药汁痕迹。
“在路上,他看见一种紫色的草,便叫我停下来给他摘,估计是什么草药。”
郎中点了点头,叹道“幸好有这药草,否则要是等到现在,这手还真得废了。不用担心了,这伤本来也不重,不过是耽误太久失血有些多,手没事。我给他再处理一下,好好养以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王元芳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有劳。”
【十三】
青竹斋。
夜色朦胧,窗边流萤伴着月光起舞,仿佛在夜色中它们就是最大的王。
带着些柔黄色的月光透金纱窗,虽不明亮却也让室内有了一丝生气。
“慕容白……慕容白……你救救我……救救我……”
“我都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你……”
“凭什么……凭什么连个挑粪的都比你活得长……”
“凭什么慕容家要被世人遗忘……”
“凭什么王大锤就是英雄……凭什么你慕容白就是咎由自取!”
“我要你活着……我要慕容白活着啊……”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慕容世家应该长生不老!”
“逆天改命……我自逍遥……”
“不、不!”慕容白猛地从梦中惊醒,只觉胸中仿似有千斤重。他一手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子粗气,然后闭眼感知了一瞬——心魔此时应该也在休息,而且也并没有魔气复苏的迹象。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慕容白一头雾水,又忽然想起白日里去救方兰生时,在崖下温泉碰到的那两个毫无生气的黑影。
难道……跟他们有关?
慕容白甩了甩头,两手交叠凝神打坐,等到再次心如止水时,他方睁眼准备再躺回去。
转眼的一瞬间,余光忽然瞥到枕头上仿似有什么东西……
慕容白捻起躺在枕头上的那撮黑发,定睛看了许久,颤抖着手摸向脑勺,一抓——摊开手,又是一缕头发。
寂静得只有虫鸣的夜里忽然响起自己的心跳声,慕容白两手捧着先后掉落的两缕黑发,指尖止不住地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