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还未下轿,吴奇隆已经迫不及待翻身下马,上前叩门。刘海等人的事他从吴家的眼线那里知道了一些皮毛,又在路上从吴氏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于是三个月前便写了信,写明自己要来迎娶诗诗,吴宗伦前些日子才给了回信,说是这些日子琐事甚多,好不容易诗诗已经首肯,万事俱备,单等他来迎亲了。
吴奇隆见开门的是自己的连襟吴宗伦,忙要行礼,却被他阻了,定睛一看,这小小的农家院落早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正中布置了蜡烛香案太师椅等拜堂之物。还有一个瞎眼的银发老妪牵着两个金童般的孩子,坐在院中太师椅上笑眯眯地听着动静,想必便是刘海的母亲,吴宗伦的岳母余氏。
院子里外挤满了大人孩子,都是一脸好奇,只见那英俊男子望着院子里被刘海搀着走来的红盖头的新娘,竟呆愣愣地流下泪来。
墙头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笑道:“聂远你输了!你看他还没入洞房就哭了,看来个没出息至极的软蛋嘛!”
旁边黑衣男子忙点头:“是是是,还是咱们晓海英明,看来珍珠岛上不需这样的废物。还是看看别处有没有人才吧!”
另一边墙头上也传来“哼”的一声,沈晓海望过去,见是一脸晦气的胡歌,大笑道:“看你那鬼样子,难怪会被那道士甩了,怎么?现在看见别人成亲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可怜?不如你来我珍珠岛,将来本王复国之后,就把那道长赐给你!如何?”
黑衣人早已听得习以为常,附近虽然有村民观瞻,却都被他的人隔绝得很远,也不担心晋王乱说。而胡歌对和晋王斗嘴这件事早就驾轻就熟,张嘴想要反驳,想起那人,心中一恸,竟生生忍了下来。
恰好旁边刚赶过来的袁弘见了他的消沉反应,心里一咯噔,咬牙道:“你若是想他,便去找他罢。身子在这里,心早就不在了,这样还有什么意思?”说完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胡歌听到背后传来这声,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扑通一声从墙上掉了下来,也顾不上揉屁股,急道:“没有!小红花!我刚才是懒得跟他斗嘴!你听我解释!我和白豆腐今生有缘无份!我现在、今后、这辈子都会对你一心一意!我发誓!真的!真的!”
袁弘也不理他,甩开袖子,胡歌不提防,一个狗吃屎倒在了地上。
晋王看他出糗,笑得肚痛,结果脚一滑也“扑通”从墙上掉下来,慌得聂远又是掐人中又是搂抱呼喊。
这几人动静太大,连院子里头拜堂的都听见了,吴宗伦无奈摇头,刘海强忍着笑不出声,吴氏嘴角抽搐,只有沉浸在自己喜事中的新郎新娘眼中只有彼此,仍在向着天地高堂,深深拜了下去。
同归
夫妻对拜后,送入的洞房却不是这间草屋,而是不远处的一处大宅。
原来陈坤为了妥善安置楚王,之前命人在莆田县郊的海岸附近置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处原本是首富林依轮的宅子,因背山靠海处修了座极秀美的园林,正中有个极高的楼台,倒也称得上巍峨,陈坤看中了这宅子,觉得颇符合先帝遗命中“天涯海阁”的意头,便做主花了高价买了下来,并叫吴宗伦与刘海入住。
他在时,刘海怕惹怒他,便和吴宗伦并母亲孩子搬进去住了几日,宅子太大,他根本转不过来,他连出恭都有一众仆役丫鬟之类随时随地跟着,每日里日子虽然吃喝不愁,却也闲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而吴宗伦看着大宅里的藏书楼倒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没几日见刘海脸上没了笑模样,便问他怎么了,刘海苦着脸说了原委,吴宗伦搂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我的海儿真是劳碌命,让你整日砍柴你没叫过苦,叫你享福你倒浑身不舒服了。”
刘海却极认真地回答:“吴大哥你说对了,可不就是劳碌命,我五六岁就上山打柴、七八岁就可以养活我娘,这些年来都是自食其力,如今身强力壮的却活成了一条米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想想都要脸红了。”
吴宗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露出的笑容,看得刘海脸都红了起来。
还好,不几日后陈坤终于离开了莆田。走之前吴宗伦争得处置大宅的权力,他做主解散了绝大多数的仆役丫鬟,将大宅后面的闲置房屋及大部分田地租了出去,只留了主屋和园林并一座藏书楼。
天气不好时,海边潮湿,便叫刘海带着母亲住下,院子里任他种点瓜菜之类,连荷花池里头的锦鲤也都换成了能吃的品种。
原本刘海想叫黑皮等一干孩子都过去住,黑皮却死活不愿过去,又叫沈晓海和胡歌去,胡歌倒是无所谓,推说自己要么是经常出海要么是常住县衙,象征性地挑了间别院。而沈晓海则是精挑细选了一个院落,取名金光阁,十分满意于住处不再拥挤不堪。
不过大部分时候,除了沈晓海是常住人口,这一大家子还是习惯住在海边渔村那老屋里,日子早已不拮据,甚至可以说小康无忧,可是刘海仍旧照惯例每日砍柴,吴宗伦也照旧去做他的临时账房。只因图的不是生计,而是有一份事做,如此,刘海打柴时也有闲心看看景色,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就是借着打柴为名游山玩水。直到天色昏沉,玩的尽兴才手牵着手回家。
吴诗诗到了蚌壳村认了刘海母亲做干妈,本来已经改名刘诗诗,如今嫁给了吴奇隆随了夫姓,又改回了吴诗诗。这大概是这桩亲事里最令吴氏满意的地方了。
她跟着送亲队伍辗转来到巍峨大宅和仆人,这才真的有了明确认知,她的这个儿媳,是彻底地比自己儿子高上一头的了。
她一向心思重,看着园子里繁花似锦,门头重叠完全不输给吴家大宅的气派,心里不禁嘀咕,以前刘海是个小樵夫,自己的傻瓜儿子一表人才,两人当然可能白头偕老,如今怎么说刘海也是个王爷,若是哪天他嫌弃宗伦是个平民想要娶妻娶妾,宗伦该如何自处?
她想得深了,连女儿女婿敬茶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吴宗伦十分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多半又在想着有的没的,仪式完毕,新人入了洞房,便教刘海上前搀扶吴氏。他借故忙着收尾,其实暗中跟在两人后面听着。
吴氏先是埋怨刘海瞒着竟有两个孩子的事情,刘海极老实,本来就有些惧怕吴氏,现在理亏,更加唯唯诺诺起来。吴氏见“下马威”的目的达到,这才道出原委:“你和宗伦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刘海点头:“将来……将来我和吴大哥学门手艺,您和我娘将来都和我们住在一处,我们要好好孝敬你们。”
听他语气真挚,吴氏原本的刁难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再看这小樵夫,不对,小王爷,还真是眉清目秀,怎么看怎么疼人呢!难怪那个不孝子会这么死心塌地!
“娘,您怎么了?”刘海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怯生生地问道。
他哪知道吴氏脑海中浮现的是天寒地冻,“年老色衰”的吴宗伦被赶出大门倒在雪地里头瑟瑟发抖,另一边是刘海搂着新妇高床暖枕嬉笑取乐的“悲惨景象”!被刘海打断思路,吴氏又是心酸又是恐惧,把一肚子教训硬生生咽了下去,变成近似哀求的一句:“小王爷,你可不要忘了,宗伦对你刘家有功,对你有情有义,万一将来咱们家宗伦老了,你又想要娶妻,可要记得给他一条出路,呜呜……不要天寒地冻的赶他出门……”
她越说越是心酸,两眼一红,竟哭了起来。
刘海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年老色衰”“赶他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哭哭啼啼,倒比刚才嫁女儿时伤心得多,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劝她,却不知从何劝起,急得团团转。
幸而看见吴宗伦快步走来,忙去拉他的手:“吴大哥,娘怎么哭了?我不知怎么劝她,你快叫娘别哭了,我不会抛弃你,咱们,咱们一家人以后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吴宗伦早在后头把吴氏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面孔,对着刘海道:“海儿,我娘本来就对我们的亲事不满,若她还这样转不过弯儿来,就让她过几日和诗诗去山西的婆家住吧。”
吴氏立马止住哭声:“说什么呢!我有儿子,哪有跟着女儿住的道理!”开玩笑,诗诗就算了,那个吴奇隆可不是好相与的,哪有刘海这么乖巧好说话?到时候天寒地冻被赶出门的就是自己啊!
刘海也道:“不是说好了一起住的吗?宅子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吴宗伦仍是一副不满神情对着吴氏:“您还知道我是儿子,别说海儿不是薄幸之辈,就算他将来真的想要娶妻,您儿子也不会沦落到倒斃街头那么凄惨。”
吴氏脸一红:“我不过和媳妇说些体己话,你偷听个什么劲儿!”
刘海这回彻底听懂了,脸也红了:“娘,我不会抛弃吴大哥,等他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俩谁也不会嫌弃谁。”
“海儿若是不要我了,我就去莆田少林寺做和尚去。”
“我都说了永不会嫌弃你!”
“是是是,别担心,到时候我都一把年纪了,主持也不会要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