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吴宗伦将月钱亲自交给刘海时,刘海接过钱袋吓了一跳:“大人,怎么会这么多?”
吴宗伦道:“怎会多呢?你每天砍柴、担水、打扫庭院,做了所有的事,我还只是按照一名三等杂役的标准给你工钱。”
刘海摇头道:“可是我卖一担柴才两文,这好几钱银子太多了,我不能要,娘若是知道我拿那么多也会骂我的。”
吴宗伦听他说一担柴才卖两文钱,心中一酸:“这些钱不全是你的工钱,你拿去给你娘买些补药吃食,就当作本县对你孝行的奖励好了。以后但凡有人如你一般纯孝,本县都有奖励。”
刘海听了,默默接过。突然跪下道:“大人对刘海很好。刘海现在无以为报,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报大人之恩。”
吴宗伦心中不是滋味,忙扶他起来:“谈什么报恩不报恩?刘海,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汉不能随便下跪知道么!”
刘海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样子。忙站起身道:“是,大人别生气,刘海记得了!”
吴宗伦见他离去背影喃喃:“刘海……
报恩
二、
刘海这些日子因为要去县衙做事,起得比以往都更早,于氏见他每日比以前更累,精神却比以前好,整天都是开开心心地,心里隐约猜到怕是与那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有关,却不敢多想。
一大早起身伺候母亲吃了早饭,刘海在锅里留了足够的午饭,这才上山砍柴。
谁料才走出村子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大叫“海盗来了!海盗来了!”远远的烟尘滚滚,是有人骑马劫掠。他一惊,忙回头向村里跑去。
这村落偏僻,又很贫穷,原本海盗都不稀罕来抢,只是自从这吴宗伦做了知县以来,开始整顿县城军备,还令县尉在县城筹备了一支护城军,因此这伙盘踞在附近的海盗一个多月没有进过县城,他们人数尚少,也不敢跟城里的军队硬拼,只好去抢掠以往看不上眼的小村落来补充虚空。
刘海越跑越快,他回了家里,来不及说得太多,背起母亲向着山上跑去。幸而他就住在山脚下,又熟悉山路,在山上一直待到日落西山,他这才战战兢兢地背着母亲下了山。
这才发现,村子里已经被洗劫一空,有些屋子还冒着黑烟,他家也被强盗抢得不剩下什么,所幸强盗未烧他家房子。只是刚拿到手的上个月的工钱已经全都不见了。
村里有不少人被强盗杀死,家家垂泪,户户伤心。一时间,哀声一片。
刘海呆呆望着村里的浓烟滚滚,欲哭无泪。
今天一整天吴宗伦都心神不宁,先是刘海一天没来,事先也没说一声,刘海为人勤快,若无紧要的事情,他绝不会莫名不来。他熬到下午派人去打听,结果却带回来一个令他肝胆俱裂的消息:蚌壳村遭海盗洗劫,村里头太穷,海盗恨的牙痒痒,便动了死手,村里死了不少人。
听了回话,吴宗伦仿佛看见刘海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样子。心惊肉跳下,他亲自穿了盔甲披挂,带着一队护城军前往蚌壳村,一切却都已经太晚。
吴宗伦一路上查看村庄惨状,脸色愈发阴沉。行到刘海家的老屋,他勉力稳住心神,下马进了院子。
见刘海呆呆坐在黑暗的院子正中,一整天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刘海!”
他忍不住冲上前将刘海搂在怀中。
刘海在黑暗中听到吴宗伦这一声呼唤,仿佛被唤醒的木偶。呆呆抬起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 刘海,都是我不好,我怎么不早些过来!都是我不好!别哭,别哭了!没事了……”
“……大人……呜呜……”
吴宗伦心疼不已,拍着他的后背道:“不哭,不哭,刘海乖……”
刘海听到他哄小孩似的语气,这才恍然自己在对方怀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吴宗伦。
“大人,我没事。”
吴宗伦心里一凉。他刚才是一时激动才搂住刘海,原来刘海十分排斥男子搂抱,看来自己的隐秘心思以后半点也不能让刘海知道,他不想眼睁睁看到刘海厌恶他。
一连几日,刘海虽然还是去县衙送柴打杂,只是脸上笑容少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吴宗伦见了,知道他还没完全缓过来,这几天不敢上前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望着,他经过这一次海盗事件,心中已经明了自己对刘海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
看见开心微笑的刘海,便觉得整个人如沐春风,跟着他一起开心快乐。看见伤心流泪的刘海,只觉得心快被他揉碎了似的疼痛酸楚。这种感觉,虽然从未对什么人动过情,吴宗伦也自然明了这便是钟情于他了。可是动情固然不是坏事,对一个男子动情,却是冒天下大不韙。更何况他身负皇恩,为官一方,更应该是众人表率。
他虽然暗下决心,要压抑这份不该萌发的感情,却不知天不从人愿,情之一事,从来由不得人自己做主的。
十几日后,刘海照旧过来送柴,却不见吴宗伦的影子。内衙收拾得一干二净,像是很久不回来的样子。衙门里头几个衙役守门,说是大人前脚刚走,要乘船出海。至于是去哪里去做什么,谁也说不清楚。邵安恰巧回来,他见刘海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偷偷道:“大人这是要去为民除害!”
原来这次杀人放火的小股海盗只是附近的散盗,有一伙更大的海盗盘踞在莆田附近,已经形成了气候。吴宗伦准备联络附近州县,共同筹备军队对付这伙海盗。
刘海听了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却不知能找谁说。只问:“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邵安摇头,只说:“我从码头回来时,大人还未上船,左顾右盼像是等什么人似的,你若是现在去送他,倒还来得及。”
刘海心里一动。
其实上一次遭遇海盗,他至今没有缓过来的原因,有很大程度上是心怀愧疚。就在遇到海盗的几天前,他在后山遇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拦住他说,自己家住六芒山紫薇洞,是妈祖娘娘身边一名侍女,因刘海前日在山上救了自己的姐妹,为感谢刘海,特地向娘娘求了一枚金叶子,只要吹一下这叶子,自己便会赶来救他一次。刘海恍惚间看到手中多了一枚叶子。那姑娘眨眼间便不见了。他想来想去,自己哪里救过什么姑娘?只是昨天拿柴禾换了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狐狸而已!
自己听了海盗来了,便只知道带着母亲出逃,却半点也没想过这片金叶子可以救命。若是自己当时能及时找到那位仙姑帮忙,是不是海盗便不会杀死那么多的人?
他每次一想到这里,都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大石。现在,对他极好的吴大人要去剿匪了,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却不是为了他自己,全是为了跟他素不相识的百姓!他若是遇上那些亡命之徒怎么办?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还会不会回来?他会不会再也没法对自己笑,再也没法
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
刘海突然跑了起来,他要把这片金叶子送到吴大人手里!若是遇到危险,能请那位仙姑救大人一命,这样也算是为自己赎罪了罢?
他越想,跑得越快。
汗透重衣,气喘吁吁到了码头,却只能远远看到一艘官船正在缓缓离岸,迎风招展的旗帜上绣了斗大一个“吴”字。
刘海心中一沉。
到底没有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个身穿甲衣的挺拔身影站在船头,刘海盯了一会,觉得那身影也能看见自己似的,也在对着自己这边看,不禁挥起手来!
离得这么远,吴宗伦原本是看不见刘海的,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一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刘海了。除了为民除害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他突然出海还带了一点私心:若是离开一段时日,这段还未开始的感情或许就会冷却下去罢?
可是又忍不住设想:若是能凯旋,刘海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若是自己不幸殉国,刘海可会有一点哀伤悲痛?
他上船前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见到刘海。真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真希望听到他笑着说:“吴大人,你要早日回来啊,刘海会一直等着你!”
明明是要出海躲避的,他却发疯似的更加想念刘海。吴宗伦焦虑地望着远处发呆,听着老家人说:“公子,别等了,不会来了。”
这仿佛是个对两人命运的断言。吴宗伦默默叹息,转身上船,离开码头。
可是现在,岸上的人越跑越近,那熟悉的身影,小小的,还在拼命招手。吴宗伦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他忍不住举起了手,却又缓缓放下。
“刘海,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他默默在心里念叨。
正在黯然,突然船体一个急转弯,又有震天响声,原来是几枚炮弹从天而降砸落在甲板上。船体陡然倾斜,甲板上的各色人等纷纷尖叫着滑落水中!
吴宗伦紧紧抓住了面前一根桅杆,见吴诚快要滑落,忙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