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间,他脑海中已将门口那几个人以最快最不惊动屋里人的方式杀了一遍。
忽然,屋里传出蔡九的一声惨叫!
外面几个人被吓了一跳,正要往屋里走,却被冷夜里乍然而起的寒光划破喉咙,一个个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妈的来人!给我把这小子……呃?”捂着肋骨的蔡九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自己人进来了,话喊了一半才发现一柄长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他在这个人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死有余辜。”
廖云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把他踢到了一边。
“咳咳……又欠了道长一回人情。”叶有期当下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整个人被捆在床头,衣不蔽体,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的血迹已经干涸,有的又崩开渗出了新鲜红色,但他竟然还朝廖云归笑了笑,“不过看到道长,就觉得活过来了。”
这辽阔的昆仑雪原与廖云归身上的白如出一辙,然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观感:冰冷无情的雪,和温暖惑人的白。
好奇怪啊。叶有期看着廖云归想,为何这人明明自称血债累累,看起来却依然是片尘不染的模样呢?
“他身上的肋骨,你踢断的?”廖云归问。
“这得感谢他没把我脚一并捆了。”叶有期嗤一声,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腕被绑得十分结实,只得苦笑道,“麻烦道长帮我一把。”
廖云归走近床头,挥剑斩断了绳索,又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叶有期:“能站起来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开。”
在这么靠近恶人谷的地方杀了人,天亮必然骚动大起,他这个浩气盟的人若还想要命,趁夜黑风高赶紧走人才是正理。
“能。”叶有期简短地答了一句,“不过道长,你真的不考虑收我做徒弟吗?”
“罢了。”廖云归伸手扶他,似是微微叹了口气,“叫师父吧。”
叶有期一愣,随即欣喜若狂。
他长到如今,终于在远离家乡的昆仑山下,于一个血腥气浓重且一点都不美好的环境里,生平第一次——
得偿所愿。
第五章
巍峨的雪色昆仑山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而后慢慢消失在龙门沙漠漫天遍野的昏黄中。
“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
“……”
“真好啊。”叶有期满足地感慨,“我现在觉得这两个字是全天下最好听的两个字。”
廖云归嘴角抽了抽,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是个话唠+马屁精属性。
“不过师父,你为什么要去昆仑?”
廖云归回望了一眼,淡淡道:“帮我师弟找小遥峰的昆仑寒铁,打一把匕首。”
“啊……”叶有期不安起来,“那咱们就这么走了?”
“将来有机会再来就是了,无妨。”廖云归看起来并不在意,“你也不必惋惜,万事皆有其缘法,强求不得。”
这一次没能顺利登上小遥峰,还闹出了长乐坊的事情,短期内这昆仑山怕是来不得了。
诚然,当时若是不管叶有期死活,他如今应该已经寒铁到手,潇洒离去。
不过……他看看身边笑意盈盈的少年,罕见地心里跟着暖了一暖。
嗯……并没什么好后悔的。
走过黄沙漫天的龙门荒漠,再途经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就是医圣孙思邈所居的青岩万花谷。
上一次来万花谷,洛景行在这里遇到了阿言姑娘。
从那以后,廖云归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有再来万花谷,哪怕旧友一再邀约。
“师父,吃点心吗?”
“……你吃吧。”自从收了叶有期做徒弟,廖云归算是领会了一把什么叫“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孩子天天鞍前马后,茶水点心,恨不得把他伺候得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勾勾手指就有人代办一切事宜。
——在廖云归自己的记忆里,跟师父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
还有一点无法理解的是,叶有期还很爱吃。
廖云归自己吃的非常寡淡,什么点心甜食更是一概不碰的,所以他实在不能明白叶有期看见桂花糕糯米糍栗子糕雪梨酥这些听名字就很腻得慌的东西时,那种冒光的眼神。
最可怕的是叶有期不但自己吃,还总妄图引诱他一起吃。
不过,也多亏了有人在身边一直闹腾,廖云归时隔一年再来万花谷,竟然也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难过。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咱们来万花谷做什么?”
“给你舒筋通脉。”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落星湖小岛上的一间竹屋前,廖云归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到屋里传出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走开走开,活人不医!”
“子鱼,是我。”
下一秒,屋门被从内一脚踹开,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抱着胳膊倚着门,长眉挑起,姿势极其懒散:“哎呦,我的廖道长,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让你终于肯纡尊降贵来我这儿了?”
火药味儿十足。
廖云归笑笑:“对不住了。”
“行了行了,进来吧,后院看茶!”宋子鱼转身捋着袖子往里走,嘴里还抱怨着,“老子就纳了闷了,你怎么那么难请呢?多大点事啊万花谷都要成你伤心地了,你难不成还一辈子不来了!?……再说了老子要没事能天天喊你来吗?坑死我了……”
“……”跟在后面的叶有期偷偷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廖云归,心想这么聒噪的人是怎么跟师父成了旧友至交的?还有伤心地是怎么回事儿?
竹屋后面是一片院落,晾晒着一大堆没见过的花草植物,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药香,叶有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几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落座,宋子鱼大咧咧地把廖云归和叶有期扫视了几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新欢?”
什么玩意儿?
叶有期差点摔在当场。
万花谷这位究竟什么人啊?看着长得温温柔柔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吓人呢!?
廖云归显然已经习惯了宋子鱼的说话方式,就跟没听见似的,示意叶有期行礼:“这是我徒弟,有期,见过你宋师伯。”
“你居然收徒弟了?”宋子鱼面色古怪,又打量了一番叶有期,然后十分严肃地说,“还是不要叫什么师伯了,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快入土了……左右我跟你们师门也没有关系,你就叫我宋哥吧。”
叶有期:“……”
廖云归也不在意,直奔主题地开始阐述来意:“有期现在身上的武功出了岔子,我想找你……”
“停。”宋子鱼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先应承了我的事再说。”
廖云归于是坐直了身子,等着他的下文。
“杨弋,滚过来!”随着宋子鱼一声招呼,一个胖乎乎的小墩子蹦蹦跳跳地“滚”了过来,天真无邪道:“姐夫,找我有事?”
“看见那边那个白衣服的道士没有,对,就是那个木头脸,冲他跪下,快点。”宋子鱼下达完指令,大手一挥,“好了,磕个头,叫师父。”
廖云归:“……?”
叶有期:“……!!?”
小胖墩儿:“师父!”
廖云归:“……子鱼,这是何意?”
“这是杨孜的弟弟,去年她随天策大军出征,就把这小兔崽子放我这了。”宋子鱼解释道,“杨孜说不想让弟弟进军营了,想让他留在我这学点医术,结果这小子岂止是朽木,简直就是为毁我圣手称号而生的!”
“他说想学剑,我哪儿会那玩意?所以只好拜托你了。”宋子鱼两手一摊,“我原以为你还跟以前一样老古板不肯收徒弟,没想到你自个先捡了个……嗯这兔崽子往死里操练就行了,皮糙肉厚,经打。”
兔崽子杨弋兴冲冲地重复道:“经打!!”
廖云归:“……”
“我这趟下山,短期内不会回纯阳宫。”廖云归无奈,“江湖凶险,带着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我恐怕无法护他周全。”
“道理讲得都生茧了,他要肯听我也不会找你了。”宋子鱼翻了个白眼,“你刚说你大徒弟怎么了来着?”
“……他练功路子不对,现在内息紊乱,我想请你帮忙施针,为他重新舒筋通脉。”
“那不就得了,舒筋通脉,恢复好了也得有个十天半月,左右你也不回纯阳宫,就在我这住下吧。”宋子鱼一拍手,“两个徒弟一块教,都教好了再出去闯荡江湖,挺好。”
无法反驳的冤大头廖云归:“……”
莫名晋升为大师兄的叶有期:“……”
从头到尾状况外的杨弋:“挺好!!!”
就这样,廖云归反抗无效,前脚刚捡了一个徒弟,后脚就买一送一被迫打包了另一个,被宋子鱼拉着完美验证了一句真理:“好友就是用来坑的”。
看来万花谷什么的,果然还是不来为妙。
第六章
竹屋内,素白衣袍随风而动,悬笔的手腕骨秀致,指骨修长,一笔一画都平稳有力。
“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师父!”一个人形团子手忙脚乱地滚了进来,“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