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表达了对大伙的感激后,目光最终停留在奎妮脸上。
他还有好多的话想说,但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纵然蒂娜在一开始就提醒过他俩不该用情太深,毕竟最终的结局定然是分离。但情感总是不受控的,也正因它不受控,才更显真诚。
雅各布无措地摊摊手,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苍白的慨叹——
“啊……如果我也是巫师该有多好。”
这话落在三人心里沉甸甸的,它所承载的不是对魔法力量的渴望,恰恰相反,仅仅是对彼此情感的珍视与不舍。
然后他走进雨里,然后一切恢复如初。
而当下,是男人第三次说出这话。他握着奎妮的手一会,尴尬地摇着头,快速地抹掉眼泪。
“唉,如果我也是巫师该有多好。”
是啊,如果他也是巫师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会记得自己曾经爱着眼前的女孩,也记得他们早已于女孩家□□进过晚餐,记得奎妮的手艺,也记得那一杯热可可的温度。
他还会记得临别前的那一个吻,那一份他不应该忘记,却忘得彻彻底底的温柔。
如果他也是巫师,那他就能更理解她,更能体谅她。在她需要的时候保卫她,在她不需要的时候守护她。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奎妮多少的人生,更讽刺的是在错过的过程中他还与对方朝夕相伴。
而倘若他没有想起来,倘若帕西瓦尔没有帮助他们,倘若塞拉菲娜没有网开一面,那他将错过一辈子。
可人只有一辈子,怎么能轻易错过。
“所以我打算陪他出去走走,我知道程序很麻烦,但我想办成这件事。”在把申请递交给塞拉菲娜时,帕西瓦尔诚恳地说。
他的脑子里回荡着前一天蒂娜给他的忠告——“他应该出去见见世面,但分别对你们来说已经够多了。所以你俩应该一起去,就当做休假也好,是不是?”
是,他俩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了。
帕西瓦尔死了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克雷登斯还活着,孩子必须一个人承受所有的悲伤与孤独。何况再过几十年,帕西瓦尔必然走在孩子前面,那等到孩子也死了,变成尸灵的他死后的生命还会在孤寂中度过。
而如果克雷登斯不愿意这样,他就得走在帕西瓦尔前面。由帕西瓦尔杀死他并释放他,这样才能避免变成尸灵的命运。
这是非常可怕的,而现在还不是谈及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他们还得度过几十年,至少得确保之后的几十年他们能过得平静一些。
所以帕西瓦尔决定陪着克雷登斯出行,即便不能走完全部的生命,那能陪多久,算多久。
塞拉菲娜表示理解,并保证尽快把这件事办成——“最早圣诞过后能批下来,最迟不过明年春季。”
“可是赛比不明白,您……您打算如何处理您和少爷之间的关系呢?”
在帕西瓦尔也把这个想法和赛比说了之后,赛比非常不解也十分担忧。
它大概能明白这是伴侣的意思,可是双方都是男性,而它万万不能想象格雷夫斯夫人的角色由一个男性扮演。
“他依然是我的养子,依然是格雷夫斯家的少爷,什么都不会改变。名义上我不可能把他当成我的爱人,但名义上是什么,并不重要。”
这是帕西瓦尔第一次对名义的问题生发出不同的理解。
他已经被所谓的“名义”困住很多年了,他没有得到过行动上的自由,甚至连思想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永远依照外人的期许活着,以至于被驯服得感觉不到桎梏的存在。
而现在,他想要挣脱了。
在这段时间里,越来越清晰起来的不是克雷登斯给他带来的麻烦,而是自孩子进入自己的生活后,身边的一切由黑白染上色彩的充实感。
他清晰地记得克雷登斯第一天在面包店工作,晚上他去面包店把孩子接回家的一幕。
那时的他站在冰天雪地里,与面包店内暖色的缤纷隔街相望。也就在那一刻,他得承认自己确实羡慕着面包店里的人。
他有着体面的身份,高贵的血统,格雷夫斯的姓氏在魔法国会举足轻重,于整个巫师世界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他从来没有把麻鸡或者一些低阶的巫师放在眼里,因为他们生活简朴艰苦,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是没有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的。
可那一天他却发现,那样的人有着一些他未曾触碰过的美好。
那些亲密的关系,坦诚的态度,自由的生活方式,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仿佛在看不见的维度里,有一根绳索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即便生活并不宽裕,但却体会不到真正的孤独。
而帕西瓦尔孤独。他非常孤独。他用酒精和工作来缓解心中的空荡,并和自己父母辈一样认定这是人生的常态。所以他也压根没有想过,如果真正地敞开心房让其他人走进来,那这份空荡将不复存在。
幸运的是,克雷登斯的闯入让他明白了这一点。
在克雷登斯离开他并前往断崖岛的时间里,不管是在老宅还是公寓,他都会时不时地想起孩子的身影。无论是克雷登斯乖乖地坐在沙发看书,还是努力地在草坪上练咒。亦或是在餐桌前狼吞虎咽,以及第二天懵懵懂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帕西瓦尔能看到他,听到他,即便很多时候自己都会对孩子的笨拙抱以不耐烦的态度,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事情真的很不一样。孩子的存在让每一天的生活有了盼头,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孩子身上,而孩子也会让一成不变的日子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帕西瓦尔渴望见到克雷登斯,不管是在下班后匆匆看一眼,还是把克雷登斯接回家中后,每天早上等着孩子的房门打开。
如果没有见过色彩,他不介意眼前永远黑白。可一旦见过了,他便不想再让日子变回去。
克雷登斯也是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行进的过程总是懵懵懂懂。他回忆不起什么让他彻底转变的事件,能想起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日常。
比如帕西瓦尔偶尔一回带他去巫师街逛逛,比如某一次为他购买了新的巫师袍。再比如每天早晨对他说的第一句问候,又或者每晚睡前给他的最后一句叮嘱……
都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可想起来时又觉着刻骨铭心,闭上眼睛全是数不清的细节。
这些细节丝丝缕缕,层层叠叠,叠起来高得像一座山,聚起来成一条河。于是克雷登斯在山边建了房子,把山当成了依靠。潺潺的流水从屋前经过,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手续办下来花费了一些功夫,这段空间的时间克雷登斯也继续在面包店帮忙。纽特离开时并没有让他去送别,而是告诉他或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相见。
“您很快就会回来吗?”回忆起纽特临行前的一晚,克雷登斯曾朝对方发问。
帕西瓦尔并没有把自己决定陪克雷登斯出去走一趟的消息告诉孩子,毕竟手续还没办下来,他不希望孩子满怀期待后,得到的是审批被驳回的结果。
而纽特也没有点破,他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朝克雷登斯笑笑,给了另一个答案——“至少不会太久,毕竟我和哥哥还要赶来参加奎妮和雅各布的婚礼。”
这么一想,也确实是。
虽然具体的婚期还没有定下来,但他俩的婚事已提上日程。而纽特和蒂娜则还需要等一等,忒休斯的意思是至少过完这一年,让他有个比较宽裕的时间后,再为弟弟操办。
“你呢?你和格雷夫斯先生……”纽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问,说了一半,小心地观察孩子的表情。
克雷登斯的目光垂下来,抿抿嘴露出笑容。他的面颊有点发红,但他还是坚持地点点头,重复了那句他对格雷夫斯一成不变的评价——“他……他对我很好,他、他一直对我很好。”
纽特没有说话,等着克雷登斯补充。他知道孩子还有话要说,尤其在对方紧张地捏着拳头,连脖颈也慢慢染红之际。
果不其然,稍微停顿了一会,克雷登斯颤抖着声线,说道——“我……我很喜欢他,我、我很喜欢。”
他需要和别人分享他的快乐,而纽特是他的不二选择。
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因为他的情感趋向而对他另眼相看,相反,纽特给了他一个拥抱,拥抱很紧,传递着他为孩子高兴的心情。
纵然在别人眼中这早就是不争的事实,但到了现在克雷登斯才敢对其他人承认,自己到底对格雷夫斯先生怀有怎样的想法。
不过他万不敢说帕西瓦尔也对他抱有一样的想法,即便在心里偷偷想一想也不太敢。他总觉得这不真实,毕竟他们的阶位差距太远,太美好的东西,总给人一种虚幻感。
但纽特却不这么想,所以在他结束了拥抱并握住克雷登斯的肩膀时,他非常肯定地告诉孩子——“格雷夫斯先生也一样,他绝对比你认为的更喜欢你。”
克雷登斯吸了吸鼻子,基于要把快跳出来的心脏吞回去的原因,他没法作出回应。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手续全部办妥,帕西瓦尔也将这个消息告知克雷登斯时,孩子才渐渐安下心来,至少他能确定——现在的帕西瓦尔,真的不会再随随便便丢掉他了。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答应过的我就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