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开始收拾桌面。
现在他俩大概已经到餐厅了,指不定已经上了餐前酒。
说来也奇怪,每次帕西瓦尔想和克雷登斯聊聊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孩子很少主动找话题,更多的时候是帕西瓦尔问,然后孩子答。
可按照克雷登斯的描述推测,那名傲罗却能和孩子自如地交流。
他们能聊什么?聊默然者?聊纽约的安保情况?聊巫师界需要改良的制度和魔法社会的现状?
不可能,怎么可能。克雷登斯知道什么现状,他甚至连巫师街都没逛熟。
帕西瓦尔轻哼一声,甩甩头把想法挤出脑海。并暗骂自己怎么又想到这些,这些……无稽之谈。
帕西瓦尔吃了最索然无味的一顿晚餐。
克雷登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五分钟到家,以至于帕西瓦尔坐在沙发里干等了半个小时再多五分钟。
他真的非常讨厌别人迟到,哪怕是一分一秒都受不了。他实在想不通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已经没有了老一辈的守时观念,似乎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有一些传统的美德也在飞速地退化。
或许他应该好好整顿一下安全部的纪律,时不时突击检查看看那些在外头执勤的家伙到底有没有规规矩矩地待在岗位上。他不会再容忍手下于上班时间去吃东西的行为,他必须要对这样的犯规予以严惩。
门响了,克雷登斯开门进屋。
他轻手轻脚,好似怕打扰什么。
帕西瓦尔强忍着立即转头的冲动,没有做声。
过了好一会,等到克雷登斯换好鞋子后抬头,才发现格雷夫斯先生正坐在客厅里,随意翻看着一本书。
孩子今晚一定喝了不少酒,两边面颊绯红着。这让他太过苍白的皮肤带了良好的血色,黑色的束在脑后的头发和那一身帕西瓦尔买的——是的,帕西瓦尔亲自帮他挑选的——大衣把他烘托得很有精神。
帕西瓦尔决定以后让克雷登斯自己选衣服,他不太喜欢别人穿着他选的衣服去做一些——
“怎么回来晚了?”克雷登斯正想开口问候,帕西瓦尔却没憋住,抢了话。
克雷登斯朝摆钟看了一眼,微微低头在沙发的另一边就坐,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们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从餐馆出来,没想到路上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一点,所以……迟到了五分钟。”
五分钟,他竟然还强调了五分钟。
“你觉得迟到五分钟不算迟到吗?”帕西瓦尔皱起眉头,把正在翻阅的书合上,搁在桌面。
“对不起……以后、以后我不迟到了。”克雷登斯说,说着又抬眼看了看帕西瓦尔。
为着这样无辜的表情,帕西瓦尔也自觉自己有点粗暴了。他错开目光思考片刻,缓下了语调——“晚餐怎么样?”
这问题让克雷登斯如获大赦,同时也让他说了更多的错话。
只见孩子两眼骤然一亮,兴奋地道——“非常开心!他、他是一个很友好的人,他说了很多巫师街的趣事。我原先以为国王大道是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但他告诉我并不是,国王大道只是面对普通巫师的主干道而已,而对当地人来说,还有另外的一条——”
主干道当然不止一条,只是正常的贸易活动只集中在主干道的附近。而对于克雷登斯口中的那一个层面,则属于巫师街的黑市。
那里集中贩卖大量的违禁品,所有交易都没有法律保护,而仅仅处于各个私人组织、帮会的监管之下。那里也没有巡视的傲罗,时常发生一些流血纠纷。
但苦于美国内部种族众多,人口来源又十分繁杂,以至于安全部并没有办法将之彻底铲除并在短时间内妥善安置因铲除而带来的大量失业人员,所以只好给他们划清了界限,让他们在界限之内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管理内部事务。
这样的分割管理让北美的魔法世界得到了大体的稳定,否则一旦当安全部真的毫不留情地对那些人动手,双方真正对立起来,对方也会拼尽一切抗衡,带来两败俱伤的后果。
只是帕西瓦尔觉着没必要和克雷登斯说,所以压根没提。谁曾想过那个傲罗为了引起对方的兴趣,连这种话题都聊。
孩子就是这样,一高兴就得意忘形,完全没察觉出帕西瓦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继续眉飞色舞地道——“他说有空的话会带我去看看,那里是完全不一样的魔法世界。”
“现在的魔法世界不能让你满意吗?”帕西瓦尔淡淡地道,“何况你对现在的世界很了解了吗?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深入下一层?”
克雷登斯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解释——“不,我很喜欢。但……我还想知道更多的东西。”
帕西瓦尔没再继续说。反正他本身对孩子是否度过了愉快的晚餐压根不感兴趣,干脆顺势中止了话题,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就在他准备进入卧室之际,克雷登斯突然又道——“我……我周末还能出去吗?他说他知道另一家餐馆,可以、可以白天去,我不会晚回来了。”
帕西瓦尔不记得应了还是没应,只记得自己不轻不重地把卧房门关上。
(4)
“我没有什么目的!部长……我、我没有什么目的,请您相信我。”
两周后,那名傲罗被叫进了帕西瓦尔的办公室。在听闻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一句“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的问话后,年轻人大惊失色。
帕西瓦尔却很淡定,他挥动魔杖把办公室的门锁好,慢慢地绕到办公桌前,盘起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可惜花了一分钟的时间,他仍然没有发现年轻人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除了长得还可以,然后……很年轻。
“我不会因为你接近他,就让你变成巡逻队的队长。即便你哄得我养子天花乱坠,你也逃不过任何一次考核。”帕西瓦尔冷冷地说,“相反,我还会因此对你更加严格。我不太喜欢投机取巧的人,我希望你不是这种人。”
本以为说出这话后,年轻人会有被识破的窘迫。但他竟然长舒了一口气,腼腆地笑起来。
“不,真的不是。我……我只是非常喜欢克雷登斯。”
年轻人认真地说道,“我绝对不是抱着他是您养子的原因去接近他的,我只是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愉快,也很轻松。我不介意带他多了解我们的世界,我知道您工作忙,而我空余的时间稍微多一些,我可以……带他出去走走。”
帕西瓦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很想说带克雷登斯出去走走这种事根本不是这个年轻人想做就能做的。但他确实对所有人都说过那是他的养子,而一个父亲对待孩子——不该有那么强的占有欲。
所以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年轻人对克雷登斯的一再示好,他甚至没法禁止孩子接受他人的好意。
归根结底,那名年轻人也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偶尔在巫师街买点小糖果,或者带着孩子在休息日到处转转。再或者于不用当值的时候,非常热心地替帕西瓦尔承担了送克雷登斯回家的责任。
但这还是太过了,该死的……帕西瓦尔咬紧牙关。
更令人气愤的是克雷登斯竟毫无自知,压根没察觉出对方接近他并不单纯地想做他的朋友。
虽然在这个阶段帕西瓦尔只是猜测罢了,还没能有确凿的证据下定论,但这样的猜忌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克雷登斯和那名傲罗更进一步的交集彻底中断。
而在那一刻,帕西瓦尔终于可以斩钉截铁地相信——哪怕不是出于攀附权贵的动机,对方也确实不仅想做克雷登斯的朋友,而是想做克雷登斯的恋人,做自己的……女婿。
因为克雷登斯在几天之后向帕西瓦尔提出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申请——“他说想来我这里看看,我是说……我、我们可以邀请他来吃晚餐吗?您说过……您说过他不是坏人,是吧?”
听到克雷登斯道出这个消息时,帕西瓦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方夜谭。
帕西瓦尔才是克雷登斯的恋人,现在他明明看到另一个人在追求克雷登斯,他还要假扮成克雷登斯的家长,以一种客观的、冷静的态度继续伪装下去。
这真是该死的不可思议。
可更不可思议的是,帕西瓦尔竟然找不到给力的理由对此说不。
晚餐并不是在老宅进行的。当然了,除非对方真成了自己的女婿,否则谁他妈也别想进他的老宅——但就算是在公寓,已经让帕西瓦尔在青年进门的一刹那,于心中排演了无数种把对方赶出去的场景。
可为了名义上的“父亲”身份,他还是冷漠地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这真是一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晚餐,他第一次见到克雷登斯那么健谈。
那个年轻人似乎懂一种帕西瓦尔不懂的咒语,总能把话端转到克雷登斯能接上的位置。
比如——“上次我和你提过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或者——“我带你去过了,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觉得呢?”
又或者——“啊,我都给忘了,还好你提醒了我,下一次去你来安排吧,你或许会做得比我更好”……
帕西瓦尔一脸懵逼,他甚至不懂怎么插话。那些话题仅仅存在于年轻人和克雷登斯的共同记忆里,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两个年轻人意识到忽略了他这个老家伙并好心地向他解释他们正在谈及什么内容时,不咸不淡地哼一个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