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迷茫的。从他与克雷登斯接触开始,他就在茫茫的黑夜中徘徊。他渴望找到一些能和他固有认知相接的东西,可他却丧失了自我拯救的能力。
他惶惑不安,束手无措。他不知道如果生活中真的多了克雷登斯会怎么样,不知道他该如何面对他人,亦不知如何面对自己。那不是魔法可以解除的困境,而偏偏他的意志从未强大到有十足信心走出黑暗。
黑暗的背后是什么,他不知道。他渴望看到的是柳暗花明,但他更怀疑那将是悬崖峭壁。他冒不起风险,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能冒险,于是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可他又无法真的回到原地,因为石壁已经被敲了一个孔,他又如何对孔洞投进来的一缕光线,视如不见。
这是他造的因,他的梦告诉他结果。
他早就明白了结果,只是他缺乏接受结果的勇气罢了。
帕西瓦尔在街头来来去去地徘徊,他从来没有那么细致地观察每一条麻鸡的街道,每一名麻鸡的脸。
他的双脚都已经感觉不到疲倦,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着,期许在下一个转角就能看到那个瑟缩的小家伙。
克雷登斯永远忘不了帕西瓦尔让他一个人在小巷空等的一天。帕西瓦尔也永远忘不掉,他以为自己彻底丢了克雷登斯的一天。
帕西瓦尔感受到了无助。深深的无助如荒漠无边。
他茫然地前行着,唯一前行的动力就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或许那天晚上的克雷登斯也是一样,在每一个行人走过时都把心提起来,而又在看清每一张脸后将心脏重重地放下。
不知道克雷登斯在被自己丢出去后,对着那堵墙扒拉了多久。不知道他披着薄薄的外衣,又在门口孤零零地坐了多久。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独自度过漫漫的长夜,能够去哪里躲躲风,哪里取取暖。
他不懂怎么运用魔法,所以就算他想回来,他也回不来。
而帕西瓦尔呢,帕西瓦尔把自己灌醉,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他把所有的痛苦都推给了别人,把所有的责任全数撇清。他不需要生活中出现麻烦,不允许名誉被抹黑。
为此,帕西瓦尔扮演了一次十足的混蛋。
这一刻,帕西瓦尔彻彻底底地后悔了。
不是那种后悔把克雷登斯带入自己生命的感觉,而是完完全全,想把昨天的一切都抹干净的悔意。
如果克雷登斯就此不见了,帕西瓦尔不懂该怎么办。帕西瓦尔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因为不管是把克雷登斯放进管制所,还是转到任何一所学校,再或者暂时让他在面包屋工作,都是帕西瓦尔监控得到的范围。
帕西瓦尔可以忍住不去看他,但没有办法忍受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
昨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帕西瓦尔也说不清。他已经彻底被衔尾蛇拧成了两段,一段站在先祖的行列,一段陷进无垠的黑暗。
他亲口说过不该给克雷登斯二次伤害,他对主席振振有词,声色俱厉。可这次伤害却是帕西瓦尔亲手造就的,在克雷登斯的生活刚刚有了起色之际,帕西瓦尔为了自己的名声,又把他推入了深渊。
帕西瓦尔找了整整一天。蒂娜没有给他通知,奎妮也没有给他通知。他可以预见两姐妹也和他一样,一无所获。
纽约街头从未像今天那么空荡。行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埋头忙碌着帕西瓦尔不能理解的事。天空晦暗阴沉,地上的积雪始终不化。
对啊,昨晚还下了雪。下了薄薄的一层,盖在衣衫单薄意识混乱的克雷登斯身上。
当夜幕完全降临下来时,帕西瓦尔绕回了面包屋。他不会放弃寻找,但他还要发动更多的力量。
他可以把这个事件提升为威胁公众安全的事件,那就能让手底更多的傲罗加入寻找的行列。或许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纵然这又会让他陷入新一轮的麻烦中,同时也让被找到的克雷登斯陷入麻烦。但帕西瓦尔脑子里除了疲倦,暂时就只剩这个念头。
先找到再说,找到了,一切都好说。
但实际上,找到了也并不好说。
克雷登斯被找到了,被奎妮找到了。
被找到时,他正蜷缩在大桥底下的一艘废弃的高桅船甲板边,他太冷了,冷得都没法站起来。奎妮赶紧对他的身体施了一个回暖的咒语,他的脸才从尸体般的青白慢慢恢复血色。
奎妮搂着他不停地搓着他的胳膊,又用幻影移形把他带回了面包屋。花了好长的时间他才能勉强举起杯子,而大脑也再次恢复思考的能力,拼凑起昨夜的画面。
当奎妮看到他一个人拍打着那堵被咒术自动封起来的墙,看到他抠着墙面直到手指磨破流血,看到他坐在门口不知所措地徘徊,再看到他时不时抬头回望,希求帕西瓦尔能重新把门打开时,奎妮停止了读取。
她难受地闭起眼睛,把孩子抱在怀里。
得知事情经过的蒂娜禁止奎妮通知帕西瓦尔,所以到了深夜,当帕西瓦尔自行走进面包屋,他才从蒂娜脸上的表情得知他们的收获。
帕西瓦尔当即要往房间冲去,但蒂娜拦住了他。她说奎妮和雅各布正在里面,克雷登斯还没有平复情绪,不要进去刺激他。
“收起你的伶牙俐齿,戈德斯坦恩。”帕西瓦尔打开了蒂娜拦在他面前的手,硬是要往里面走。
现在他不想听蒂娜对他的教训,他需要见到克雷登斯,立刻,马上。
但蒂娜依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冷静严肃——“我没法拦住你,但你先跟我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帕西瓦尔顿了一下,咬了咬牙,他还想再度甩开蒂娜的手,但蒂娜的手指拽得很紧,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不容妥协的意味。
帕西瓦尔因这坚持而狐疑,拧紧了眉心僵持片刻,暂时忍住了心头汹涌的情绪,跟着女孩来到了面包屋的外面。
“现在不要惹我,我警告你。”帕西瓦尔冷冷地说,他甚至想要把魔杖抽出来。他不知道姐妹俩是什么时候找到克雷登斯的,但他非常愤恨对方知情不报的行为。
可这一次,蒂娜确实没有拿任何话堵他。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帕西瓦尔,双手盘在胸前。
她不想教训任何人,但她要出口的话或许比顶撞的后果更加严重。
“他现在很虚弱,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发紫了。但还好,他身体没有大碍,也没有发烧。”蒂娜先打了铺垫,让帕西瓦尔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
帕西瓦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些东西他往后都会自己去问克雷登斯,只要他见了克雷登斯的面。
蒂娜搓了搓手,外头的空气有些冷。她呼出一口白气,斟酌半天没开口。
“不要浪费时间,你到底想说什么。”帕西瓦尔又道,他又焦虑又烦躁,此刻就像一点就炸的火药。
听到这话,蒂娜也心里非常不舒服,只见她又一次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干脆利索地把她要说的重点抛了出来——
“部长,奎妮读到了那个孩子的想法。”蒂娜说,她甚至用上了敬称,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帕西瓦尔,出乎意料地措辞谨慎。
“他的脑海里有你昨天做的事,有对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的看法,有对你的评价,以及对整件事最真实的证词。”蒂娜认真地道,尽可能让每一个字都没有歧义。
“他没有做任何伤害那位女士的事,衬衫也不是他偷走的。他无意中看到那位女士翻找你抽屉的一幕,所以他被对方威胁了。”
“然后呢?”帕西瓦尔傲慢地反问。他当下压根不想管那个女人究竟有没有问题,他想要的只是——
“但他确实爱慕着你,部长。”
蒂娜打断了他,她怕自己再拖一会,就没有胆量说完整了,而还好,她现在还能直视帕西瓦尔的目光——
“他很混乱,对你有恐惧也有爱慕,我们都以为他是把你当成父亲一般的存在,但就奎妮读到的情绪来看,不仅如此。”
“他爱慕着你的同时,也为这份感情感到羞耻至极。因为他知道这会让你蒙羞,这更加重了他的罪恶感。而你昨晚对他做的事让他回想起了格林德沃的行为,然后……他失控了。”
“他满脑子都是对不起,满脑子都是他的错,满脑子都是被欺骗,被遗弃,被鞭打,被利用。”
“所以——如果您真的想要见他,你得确定你能不抗拒这种爱慕。”蒂娜上前了一步,她要把帕西瓦尔的表情看得更清楚。
“而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要见了。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蒂娜说完了。她的头发落了一点点的雪。
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呢?
不知道。
站在屋外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帕西瓦尔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没有用语言回答。
他和蒂娜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而后绕开了女孩,推开面包屋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门铃叮当作响,他绕到了休息室的门口。雅各布正巧从里面出来,从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然后拍了拍部长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这个麻鸡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的原因,但在他眼里他也认为帕西瓦尔做得不对。所以就算想说一点安慰的话,他也没法违心地做到。
帕西瓦尔在门前站定了一会,将休息室推开。
克雷登斯被奎妮搂在怀里,看到帕西瓦尔的一刻立即想逃。奎妮抓住了他,稳稳地握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捋了捋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