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厚重漂亮的大衣,围着精致典雅的围巾,他从头到脚体现着体面人的品味和修养,可他一遍一遍地毫无形象地喊着克雷登斯的名,他暂时不想理会路过的人向他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清晨的街道冷得可怕,风从他没有扎好的袖口和领口吹进去,但帕西瓦尔正在出汗,他大汗淋漓,连带着一阵一阵起着鸡皮疙瘩。
他没有找到克雷登斯,他循着屋外的一条街找了一遍,但一个可疑的身影都没有,他又绕到隔壁的一条街继续奔走,但依然不见其影踪。
克雷登斯还能去哪,他哪都不能去。除了帕西瓦尔,他唯一肯信任的人只有蒂娜姐妹了。
想到此,帕西瓦尔又立马掉头往面包店的方向赶。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距离面包店竟然那么远,之前总是一瞬间就能幻影移形到达目的地,此刻却仿佛根本跑不到头。
但他却不能使用幻影移形,否则有可能与克雷登斯擦肩而过。
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当下他甚至不想深究紧张的缘由。他把所有的恐惧尽可能地压制,逼着大脑认定克雷登斯一定会在奎妮的面包店。
可惜直到他来到面包店,他都没有见到克雷登斯。
当他看到奎妮正在和雅各布吻别,准备从面包屋前往魔法部时,他就能断定——克雷登斯根本没来过这里。
雅各布远远地看到了帕西瓦尔,朝他热情地打了招呼。而当奎妮回过头来的一刻他便从女孩惊诧的眼神中知道,奎妮已经读到了事情的经过。
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愣了片刻,便让雅各布赶紧进去,自己则快步穿过街道,朝帕西瓦尔走来。
“您……您怎么能这样!?”奎妮生气了,虽然她不敢像蒂娜一样用那种强硬的态度对待部长,但她确实很生气,她气得发抖——“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会跑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我把家附近的两条街找遍了。”部长也很烦躁,偏头让奎妮跟着自己往小巷走。
“我……我现在就去找,我现在就——”奎妮抽出魔杖,警惕地握在手边。
“不,你先去魔法部。你和主席说一声我今天不能过去,顺便告诉艾伯纳西我也批了你的假,然后再去中央车站跟我汇合。”
帕西瓦尔简洁地交代,领着奎妮没入小巷之中,在奎妮举起魔杖准备幻影移形前,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克雷登斯走丢的事,我怕他……我怕他有危险。”
“……您还知道他会有危险!”奎妮也忍不住了,狠狠地抱怨了一句后消失在帕西瓦尔面前。
是啊,帕西瓦尔居然还知道克雷登斯会有危险。他真的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别人的评价都是对的。他把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接回来,象征性地安抚了一下又迫不及待地把他丢开。
帕西瓦尔没有耐心,没有爱心,没有同情心。
他没有心。
可他为什么胸腔里有一块很难受,就像被刀子搅着一样难受。那种感觉伴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越来越重,直到他又一路从原地找到中央车站,他才坚持不住地放缓了步伐。
到达中央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人群渐渐多了起来,车站显得熙熙攘攘。阳光从巨大的天窗洒进来,打在来来往往的人潮,在地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凌乱破碎的阴影。
趁着奎妮还没有赶到的时间,他急速在偌大的车站内走着。
他抓住了两个今天值班的傲罗,低声询问有没有见到克雷登斯·拜尔本来过。但两名傲罗皆摇摇头,并表示刚刚交接班时也没有听前一晚值班的同事发现可疑迹象。
“他失踪了吗?”其中一名傲罗问,脸上表露出面对突发危机事件的机警和担忧。
但帕西瓦尔要的不是这样的担忧,厉声警告——“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其余的时候闭好你们的嘴。如果有多余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我会认定是你俩泄露出去的!”
两名傲罗噤声,顺服地点点头。并表示一旦发现男孩的迹象,立马通知帕西瓦尔。
然而,直到奎妮也匆匆赶来,帕西瓦尔仍然没有得到克雷登斯的消息。
奎妮同时带来的还有蒂娜,蒂娜也很紧张,她的紧张表现在她甚至半句指责帕西瓦尔错误行为的话都没有。
“你去地铁站一带找,他之前爆发时就在那里,现在很有可能也在那里。”帕西瓦尔先吩咐蒂娜,蒂娜点点头,二话不说便拐进车站最角落的电话亭内幻影移形。
帕西瓦尔又转向奎妮——“你去中央公园西区附近找,那里有一些博物馆和教堂,昨天晚上那么冷,他不可能在外头晃荡一夜,很有可能躲进教堂里面取暖。”
奎妮也点点头,跟着朝姐姐幻影移形的电话亭跑去,跑了几步又被帕西瓦尔叫住,帕西瓦尔快步上前,再把最后一个人力也用上——“如果……雅各布可以帮忙,他——”
“他可以帮忙。”奎妮飞快地回答。
“让他在面包店周围的几条街找找。克雷登斯除了我就只认识你们,他最有可能出现在面包店附近。”帕西瓦尔干脆地交代。
等到奎妮也消失了,帕西瓦尔也走出了中央车站。
也就在这时,他才想起主席一直没有给他发送紧急消息。也就是说克雷登斯没有爆发,也没有造成无辜人员的伤害。
这才是一名魔法部长最应该担心的事,可此刻帕西瓦尔甚至希望克雷登斯爆发了,这样他就能知道孩子在哪,知道去哪里找他。
帕西瓦尔来到了之前经常与克雷登斯见面的小巷,但小巷的两边堆满了垃圾,墙面贴满了海报。他看到老鼠逃来窜去,还有一个幽灵从他身边飘过,但并没有克雷登斯的迹象。
帕西瓦尔开口向幽灵发问,但他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昨晚我就在这里了,我孤苦伶仃,我也希望有个人陪伴,但愿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也变得和我一样。”
说着亮了亮她被剖开的肚子,帕西瓦尔挥手赶走了她。
帕西瓦尔穿过巷口,又转到了已经被摧毁现在正在重建的、曾经被第二塞勒姆组织使用的小屋。
现在这间小屋已经用作货物存放的仓库,它被毁得太彻底,改建成民居已经不可能。于是干脆用几块木板搭起来,里头堆满了即将送上火车的皮箱。
帕西瓦尔朝里面扫了一眼,因为衣着光鲜,没有被那些工人当成可疑人员质问,反而还朝他礼貌地点点头,以为是公司的某些高层前来视察。
帕西瓦尔以最快的速度进去转了一圈,但仍然没有出现可喜的意外。
他不死心,又在附近的街道搜寻一遍。当他确定他甚至已经把街道商店的牌号记熟后,他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屋前。
他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案卷上写的克雷登斯曾经带格林德沃来寻找默然者的地点,但看它废弃破败的程度,再结合几面坍圮的墙,帕西瓦尔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但是里面除了厚重的尘埃,什么都没有。
它地处偏僻,这甚至让它失去了被重建的价值。被毁坏的墙面和照片上的记录一模一样,堆积如山的废石让整栋建筑摇摇欲坠。
帕西瓦尔扶住了断裂的墙面,他无法想象究竟是多绝望的情感才能让克雷登斯爆发出那么强劲的破坏力。在他与克雷登斯相处的过程中,他甚至没有发现孩子体内潜藏着这样的魔鬼。
格林德沃却发现了它,勾出了它。他用背叛和遗弃的行为彻底地将之释放,而这份爆发力也恰恰说明了——克雷登斯重视他,重视帕西瓦尔,重视他们的每一次交集,重视彼此的每一分每一秒。
重视到恨不得毁掉自己,也不想要伤害他心中的格雷夫斯先生。
帕西瓦尔抽出魔杖狠狠地一甩,把断裂的墙面彻底劈碎。
劈碎的墙留有一点点痕迹在天花板和廊柱上,削掉了尖锐的棱角,就像一条衔尾蛇把帕西瓦尔圈在中央。
烟尘从四面飞扬起来,仿若无数的魂魄织成繁密的网。碎石砸下发出或尖利或沉闷的声响,而帕西瓦尔的魔杖挥出的光又冷又亮。
在浓浓的雾霾中,只有他的手的位置,残留一点点的光。
是啊,帕西瓦尔没有发现,他始终没有发现。
他不愿意去体味任何感性的东西,所以他学不好预言课,学不好占星术。还在学校时他所有课程都首屈一指,唯有和预言相关的课程,他只能勉强及格。
他太理性了,理性到他已经彻底被预兆包裹,也宁可认为一切都是巧合。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有的只是不被承认的注定,和不敢直面的诅咒。
他早就梦到了此情此景,梦到了究竟是什么会把他带到此处。一个和炼金术相关的女人,一个和家族圣石有关的秘密。一个被先祖唾弃他肮脏污秽的理由,还有一个无底的通道,让他一直下坠,一直下坠。
圣石把女人带到了他的身边,他伸手抓住了石头。所以他被吸纳进一个古怪的世界,世界里全是家族禁锢在他体内的伦理道义。他恐惧得想要挣脱,却周身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开枷锁,因为他从来没体味过真正的自由。
然后,克雷登斯狠狠地撞了他。
他被一个灵魂咆哮着袭击,于是他可以活动了,却径直倒下。
他听不见那些咆哮了,可他也使不出魔法。
他掉进了黑暗的深渊,这就是他试图挣脱链条带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