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笑的开心,眉眼舒展开,到底比那枝梅花,还要好看。
“……如果当年……”萧景琰一字一字缓缓向外说着:“若是当年,我们……”
“哪里有什么如果若是,”梅长苏不再理他,转身坐到床上去:“我困了,你还不走,想在我房间里过夜么?”
听到门关上的轻响,梅长苏才又缓缓把眼睛睁开,飞流正凑在他眼前,嘟着嘴问:“水牛,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了。
如果不是当时懵懂,把一切情愫都往那兄弟情里头归,如若不是还想着有大把时间来慢慢消磨,如果不是谁都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如若不是梅岭的那场大火。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可惜了,可惜了,年少不知爱恨。
章六
自古广陵城中多风流。
……所以大半夜的都不睡觉是么。
梅长苏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的,他素来浅眠,猛然惊醒之后望向床榻旁,飞流已然早早醒来,警觉的守在他身边。
“快去看看水牛有没有事!”梅长苏坐起的有些急,一时间气息不继猛咳了几声。飞流虽是担心他,但毕竟还是听话,紧张的看着他苏哥哥,直到他苏哥哥好些了才匆匆跃出了门外。
那个时候他能依稀听见言豫津大声呼喊萧景睿的名字,还有飞流的声音,一叠声的喊着水牛水牛。尖叫声、刀剑相击声、有什么东西跌落到了楼下,脚步声匆匆忙忙,还有苦苦的哀求。
也不知道是谁在求一条生路,声音尖厉嘶哑的吓人,约莫是隔了几个房间传过来的,一下一下撞击着梅长苏的耳膜。
唯独他这里,静的吓人。
他撑着下了床,却没有出去。
早已不是十三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提不得剑握不得刀,没了仗剑护在他人身前的本事,只能老老实实呆着这房间里头,等着该当回来的人回来。
也不是甘心的。
林殊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卒,身上挂了三十多斤的铁甲,手里头也不过是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上战场前他将那把剑磨了个锋利,直到剑刃照的出他的眉眼。
到剑刃沾满了血的时候,便再照不见了。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杀人,刀锋砍至敌军喉骨,咯啦咯啦的声音几乎像是北域什么尖刻恶毒的诅咒,恰恰得了人血做引。他还记得那个那个人濒死时候的目光,从绝望到冰冷,喉头喷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到最后连眼睛里头都是红红的一片。
生死二字,自此林殊便知晓的清楚。
他不是没有怕过,十三岁的少年郎,生死在前,如何不会心生惧意。
只不过昔日打闹的军中同袍就在身边,一个个皆是豁出去的搏命,刀剑血雨里头的来去,一个不留意,身上便多了一道口,鲜血被层层布料铁甲挡着,喷不出来,汩汩流的像泉溪。
他得护着他们。
用他的弓,他的刀,又或是他的身体。
不论是那个时候的同袍,又或者后来的萧景琰,林殊半辈子下来护了太多的人,独独到了梅岭,一个也护不住。
一个也护不住。
如今萧景琰就在外头,他也护不住。
蔺晨刚到苏宅的时候,那几个爱告状的连着将他这两年来如何如何竹筒倒豆子一样跟蔺晨倒了个干净,利索的让梅长苏都怀疑这几个是不是都把那些个事情记在本子上,就等着蔺晨一来收拾他了。
……就好像蔺晨猜不到这种种一样。
蔺晨手拢在袖子里头,看着黎纲甄平几个人一脸的苦大仇深,一转脸单单问了梅长苏一句:“人半死不活就算了,怎么连脑子都不好使了,把手往火盆里伸做什么,指望这一烧再把你烧回林殊么?”
梅长苏听着他问,却也不答。
不过是看着那火盆里头火苗跳的好看,偏偏想起一句,儒冠多误身。
“梅宗主怎么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头,你那个贴身的小护卫呢?”有人悄没声的从窗户外头跃了进来,一声黑衣外加黑布蒙面,倒是遮掩的干净,声音听得出是个女人,刀锋出鞘的时候,看得出四溢的杀气。
梅长苏看也没看他一眼,随手拿了银剪拨了拨噼啪炸裂着的灯花:“阁下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梅宗主果然是梅宗主,死到临头还有如此气度,在下佩服。”杀手的刀刃贴到梅长苏的颈侧:“既然如此……”
“杀了我简单。”刀锋凉意顺着梅长苏的颈脖蔓延开来,他却依旧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闲闲的将银剪放到了桌上,手撑在了桌子边缘:“你那长乐帮,不想要了吗?”
那女人笑出声来:“人说江左梅郎算尽天下事,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罢了。”
“长乐帮覆灭,对你来说的确没有什么所谓,不过在你们得到天泉剑宗的剑谱之前,你们又打算改换何门何派加以傍身?”梅长苏背对着那个刺客,紧了紧眉心。今夜太过寒凉,心火一起,于他而言自然是不好受的。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江湖上头,消息传得极快,你们若是到了个满江湖不容的地步,所谋之事,可还能再下得动一步棋?”
刀锋松了一松。
“……你太聪明了,梅长苏。”女人手腕一抖,一瞬间刀锋就在梅长苏的锁骨处留下一道血痕来:“所以还是死了比较好。”
刀锋太冷。
“苏哥哥!”幸而飞流身法快如鬼魅,自屋外飞身进来之时快的那个女人甚至没有办法做出反应。飞流一脚就将那把架在梅长苏脖子上的刀踢飞了出去,下一脚就死死踩在那个刺客的胸口,却不想那刺客原是个死士,一见情势急转直下,干干脆脆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囊,死了。
紧跟着从屋外飞身进来的萧景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险些摔在地上的梅长苏,浑然顾不得还有个女刺客的事情,直接抬手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到了床上,手指飞快在梅长苏身上按了几个穴道止了血,再起身准备去拿药的时候才被梅长苏按住了胳膊。
飞流见那个刺客死了,人早已转回苏哥哥身旁,看着他苏哥哥被这么一抱,也不知该不该拦着。
他苏哥哥不许他伤那头水牛,一丝一毫都不行的。
小飞流最后只有乖乖在他苏哥哥床榻边上坐下,眼睛瞪得圆圆,瞅着他苏哥哥。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梅长苏愣怔片刻才从那一抱中回过神来,脸上烧起了绯色却还记得安抚,却不料萧景琰满腔怒意,狠狠瞪了他一眼:“没事?没事这么多血是白流的吗?!”他两颊也不知是因打斗还是因愤怒也是烧的通红:“放手,我去给你拿药。”
梅长苏自知有错,乖乖放了手。
刚进门的言豫津和萧景睿,看的目瞪口呆。
“……我就说吧,”言豫津用手肘捅了捅萧景睿:“表兄和苏兄之间,肯定……”
“肯定什么?”梅长苏的声音悠悠荡荡传过来,听到言豫津脊背一凉。
“苏兄没事吧?”萧景睿几步上前,有些担忧的问道。
梅长苏半撑起身子靠在床榻上:“没……”
“你再说没事!”萧景琰拿了药和纱布从门外头进来,几步走到他床前:“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说没事!你明知道人冲着你来的你还敢让飞流去帮我!你多大的胆子!”
“水牛!不许!”飞流一听不乐意了,一闪身挡在了萧景琰面前。
“飞流!回来!”梅长苏觉得头有些疼。
萧景琰是气急了。
他对他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为了救卫峥是一次,这是第二次。
若是少年时候,从来犯不着动气的,总有人先服了软,好言好语安抚着,又或者实在不爽快了,拳脚相加一顿也就好了。
少年嘛。
如今梅长苏到依旧是少年时候那一套,低垂着眉眼也不看他,声音倒是放软了些,也不见得有多委屈,却偏偏也让人不忍:“我事先本不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行事冒昧了些,若是有了什么唐突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手拿开,我给你上药。”萧景琰没了脾气:“你们先出去……飞流也出去。”
飞流是被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个硬拉扯出去的,少年本不愿意离开他苏哥哥一步,那水牛赶他出去也就算了,结果连苏哥哥也帮着他。小少年有些不开心了。
“景琰……还生气呐?”梅长苏在萧景琰扯开他衣襟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们离的太近了些,气息便全撩在了萧景琰耳边,不多时萧景琰耳朵根子就红成了一片。
“不气了。”萧景琰声音闷闷的,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他怎会不知道梅长苏一心只挂着他的安慰,却叫他乐也不是气也不是。
只不过他怕了太多次。
失去眼前这个人的那种感觉,太疼了。
“你的伤处有些不好处理……我得把你的衣服再……”萧景琰说着,手里的动作到没停,梅长苏也任他摆弄,片刻之后就露出一片白嫩胸膛。
他们不是没有裸裎相对过的。
有一年北燕来犯,他们二人恰巧都在边关,所守之城彼时孤立无援,大军压境之时全凭他二人背对背杀出一条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