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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同归 (也见长安)


  比方说那一年复一年的太皇太后的寿辰,比方说那一年又一年的春猎秋猎,若是偶尔在京中听闻边关战事,头一个想起的,是赤焰军翻卷的大旗,还有那个大旗底下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他们不是没有被警告过的,这名字如同那两座曾经煊煊赫赫的府邸一起被裹挟在了史书荒纸里头,该烧成灰烧成灰,该埋入地底,便尽数埋入地底了的。
  可就是记得。那种记忆太过深刻了,年幼不懂万般事情,懵懵懂懂的,只抓的住最耀眼而美好的留在记忆里头。比方说秋猎场上林殊同萧景琰一同射中那匹漂亮的公鹿,一同在草场上赛马,一个不耐烦的同他们讲着秋猎的规矩,一个在一旁抬手就射下了天边的一只飞鸟。诸如种种一片片碎在了记忆当中,太年少时候不懂好恶,可就是清楚,那样的,就是好的。
  所以言豫津和萧景睿一同赛马,一同在秋猎时候争夺头筹,一起在太奶奶的生日宴上贺寿,走到哪里都粘在了一起,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头怕的,若哪一次分开久了,就会成了萧景琰和林殊,那般的结局。
  梅长苏的神情动也未动:“景琰,这里只有你能调动雁门关的守军,而如果没有雁门关的守军今夜代城的损失恐怕无法估量,你明白吗?”
  “好。”萧景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猛然转过头去对着言豫津和萧景睿:“景睿前去城北稳定局势,豫津你安顿好妇孺之后再赶去城东……”
  “来不及的。”梅长苏死死锁住萧景琰的目光:“你知道这根本来不及!景琰,你听我说,”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在九安山上的时候我可以老老实实呆在军帐之中看将士们在外拼杀,那种时候我若执意出头就只有添乱,可眼下没有再容我袖手旁观的一丝余地。城北现在已成地狱,若再没有人去控制住局势,怕是十之八九的百姓都要命丧于此,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小殊!”萧景琰伸手紧紧握住梅长苏的小臂:“你知道这是何等凶险之事,万一,万一……”他像是被谁突然扼住了咽喉,剩下几字一个也无法说出。
  遥远之处喊杀声毫不留情的越过高墙撞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躲进来的妇人们仍止不住的啼哭,一群老僧失了主意一叠声的只顾着“阿弥陀佛”,火光融进浓墨一样的夜里,煌煊而恣肆。
  “景琰,”梅长苏向着萧景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别怕。”
  景琰,别怕。
  林殊第一次学着对他说“景琰别怕”是什么时候?
  萧景琰记不清了,记忆中的林殊长得太快,从一开始只会整日整日跟在他身后叫着“景琰哥哥”的白团子一下子长成了那个那么耀眼的少年,唯一不变的是怎样的林殊他萧景琰都欢喜着,早就习惯了他没大没小,甚至逐渐开始庇护着他。
  他能从记忆之中翻找出来的,不过有一回他二人从雁门关到代城里闲逛,遇上个盲了眼的算命的,当街恰恰好好将二人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就要算上一卦。
  三枚算命的铜钱往地上一扔滴溜溜转个不停,那算命瞎子仰着脖子往天上看,好半天铜板一面着了地,算命的一字一顿将话念出来,语调拖了好长:“紫微照命——”
  萧景琰转身就走。
  林殊在一旁大笑不已,连声道着这算命的也不算算的太差,至少还沾着点边,一手拉了萧景琰不让他走,非要等他这一卦,也算出个结果。
  “良将。”
  “是也——”林殊学了这算卦的语调。
  “叛将。”
  “嘿你这老头儿瞎说什么呢!”林殊拍桌子。
  “乱臣。”
  林殊翻着白眼儿拉了萧景琰准备走人。
  那算命的在后头仍旧是一字一句的念着,声若洪钟,一字一字的往二人脑海里头撞。
  “小将军你且听了,这瓦罐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就像是说书的最后拍了一声惊堂木,一下子万般故事皆有了个全都落入了俗套的结局,仿佛冥冥之中全是定数,一道枷锁当头降下,挣扎不得半分。
  萧景琰一下子就定住了脚步,面色难看到了青白。
  林殊猛地一拍他肩膀,一伸手差点就把自己整个儿都挂在了萧景琰身上:“瞎想什么呐!啊?小爷我……”
  林殊那时候看着萧景琰那双眼,突然半个打趣的字也说不出了,闷了半天终究轻笑出声来,贴着萧景琰的耳朵说了一句。
  “景琰,别怕。”
  萧景琰和梅长苏一人一骑并肩向着城北疾驰,越近越看得清刺目的火光,周遭皆是仓皇向南逃奔的百姓,一路奔逃一路哭号。再往北,二人已经能远远看得到大肆烧杀的胡人。
  城北已经是一片火海了,胡人就在彼处抢掠烧杀,抢来的粮食布匹纷纷挂上马背,挥舞着的马刀上头便是鲜血,嗓子里用胡语漫声叫骂,活脱脱皆是夜叉一般的嘴脸,半点不留人性。
  此处两人即要分别,萧景琰需一路北去直奔雁门,而梅长苏已然看见了本该拼死护卫的代城守兵。可萧景琰催马前行几步竟又勒马回头,几步错身,就那么贴在梅长苏耳边,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给朕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是君命。”
  一骑向北绝尘而去,胡人有了察觉的连忙拈弓搭箭,却不防萧景琰胯下是日行千里的追风马,早已出了城门,不见踪影。
  守城的兵卒就躲在不远处,人人手中都握有刀兵,却一个个都躲在阴影之处不敢动弹。他们自然有万般的解释,什么胡人太多而他们势单力薄,什么来势凶猛他们没有半分应对时间,再不济惜命二字刻在脑门前头,谁看了唏嘘两声,怕是就要原谅。
  谁不是爹生娘养,谁就天生就要上战场搏命?
  梅长苏催了马上前,那些守城卒惊得一下子纷纷拔出了刀,直到看到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人,才一个个把刀都放下。
  “你这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不想活了吗?”说话的看样子是个有官职的,四十来岁的模样,为首站着,说着话大半是出于好意,也没想到那个被他说着“不想活了”的,是认认真真的不领情。
  “你们又躲在这里干什么,胡人就在一条街外的地方,难道这里有需要你们拼杀的胡人吗?”
  为首的守将怕是气乐了,心里怕是还想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是读书读多了脑子也成了榆木,偏偏一抬眼对上那个人的目光时候,心中一冷。
  那是双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目光。
  他在这代城城门上头做了太久的守城卒了,见过城门底下来来往往,从南边往雁门关去的,从雁门关回南边的,也不知听了多少声的马蹄踏踏,见了多少面招招遥遥的帅旗。
  那些久经沙场之人目光便是不一样的。太狠厉太无情,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因而开始漠然无谓,可偏偏又太多情,望向代城里家家炊烟沽门酒旗时候,温软和暖的就像是大漠里头阳光晒过的金沙。
  如今这书生看他的眼神便是如此,半是寒凉,半是温热。
  “我们打不过他们!去了也是送死!”有兵卒等不到那守将的回话,忍不住压着嗓子喊出了声。
  “你们以为躲在这里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吗?”
  有兵卒缓缓摇着头,目光散乱:“他们不过是来抢东西的,抢完就会离开。”
  “不过是来抢东西的?那满地鲜血冲天火光你们没看到吗!屠戮完这一处他们就会冲玩下一处,你们以为他们屠刀地下不会有你们的妻儿吗?!”梅长苏心头早已火起:“你们以为他们抢了东西就会满足吗!第一次见你们如此软弱可欺,还以为他们不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吗!”
  那守将恍似梦中惊醒,试图平复自己的颤抖:“那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只有两百个人,他们有一千多个人!他们有备而来一人带着两匹战马,再看我们呢?所以的装备最好的都在雁门关,可他们就是从雁门关过来的!”
  “两百个人,”梅长苏的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掠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或可一战。”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不用你上场拼命,你说的自然轻巧。要我说你还是快找个地方躲躲吧,这不是用得到你的地方!”
  “有多少弓箭手?”梅长苏也不应答,单单问那守将。
  “五十有三。”守将老实作答。
  “调三十弓箭手沿街埋伏到主街空屋之中,一旦胡人骑兵经过立即射杀。你带领七十人也沿街埋伏,弓箭手放箭之后立刻冲出。”
  “五十士兵登上四方城墙,点燃所有烽火台,敲响城头战鼓尽数做冲锋之声,不到援军到来不许停下。“
  “剩余人等随我迂回向北,守住北门堵死他们生路只待援兵,必要时候短兵相接殊死一搏。”
  “我说或可一战,却看你们,肯不肯战!“
  那个男人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道。他明明就是个文弱书生,骑在马上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因这北地朔风而摧折,可他一字一句却比那交战时候声声战鼓还有有力,敲下去的时候,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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