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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同归 (也见长安)


  反正,喜欢。
  “当时脸上的那道擦伤好的很快,也没留下一点疤痕。”梅长苏说的轻快:“后来变换容貌,更是,半点看不出来痕迹了。”
  萧景琰沉默着用拇指覆上梅长苏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那一块本该留下伤疤的地方,即便是眼睛看了、手指摸了,也都找不出半分该有的痕迹。
  “只不过你我还记得,那里曾有过一道伤口罢了。”萧景琰最终也只有,轻声一叹。
  伤口好的总是很快的,不过是梅长苏受过的那些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当中的一道,最多最多,会因为那是一道因萧景琰而留下来的伤口而使其变得特殊一些罢了。但不论是林殊还是梅长苏,都不会在意。
  他们往往有太多需要在意的东西,比方萧景琰送他的那匹枣红的马,比方从北地缴获的弓,比方蒙挚送他的那柄长剑,比方江左盟的起起伏伏,比方梅岭埋着的七万忠骨,比方霓凰,比方萧景琰。
  所以剩下的无足轻重的,会随着所有的不在意一同消失。
  但萧景琰记得清楚,就如同梅长苏记得萧景琰身上每一处伤疤的缘由。
  铃铛萧景琰是想绑回去的,不过一根线罢了,断了又或是系上,都是很轻易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再绑回去倒没有什么用处了,他这里拉扯着,梅长苏那里病的昏昏沉沉,半声也听不到。在之后事情一桩接这一桩,还没等他记起将铃铛绑回去,密道就已经牢牢封上了。
  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萧景琰是怕那个的。梅长苏做事太滴水不漏了,他想抹去什么痕迹,就可以当真做到不留一物。与大渝一战之后如今京中苏宅都已转手出去,那挂着的牌匾也不知道换了谁家姓氏,萧景琰再回靖王旧府的时候曾试图推开那条密道的门,可那里再也不是什么门了,废砖泥石堆叠的太好,冷冰冰的无情。
  偌大一个金陵,竟留不下半点梅长苏存在过的痕迹。
  唯一的痕迹倒是留在了他心里头。
  北境一战后的几个月里,萧景琰时常会怀疑梅长苏的存在不过是一场梦境,他杜撰出了一个人的模样,将林殊的一切都往那个人的身上贴合,到最后贴合的完整了,人也不见了。
  生怕连林殊,都成了一场虚无。
  就像这北地一场雪,看上去飘飘洒洒声势浩大,到了春日冰消雪融,就再不是该有模样。
  所以萧景琰把梅长苏搂的更紧了些,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觉得冷,还是觉得怕梅长苏觉得冷,又或是只有这样紧紧搂着,才安心些。
  安安心心看一场雪。
  他们聊了很多旧事,梅长苏突然问他当年他们在这代城时候萧景琰向那个胡人学的曲调还记不记得。
  “那个穿着红衣服的胡女的那首曲子?”萧景琰摇头:“不记得了。”
  “你可就记得人家姑娘。”梅长苏笑他:“是有一次过雁门关时,听到的那首。”
  雪又下的大了些,萧景琰仰起头定定的看了一阵子漫天飞雪,有风把雪吹到了廊下,他撩了袍子替梅长苏挡了些,一片雪花却正好落在梅长苏的眼睫上。
  萧景琰伸手欲替他拂去,却反被梅长苏握住了手腕。
  他望了一阵,才想起来说道:“记得。”
  当日他们一战凯旋,过关隘时有胡人在墙垛上粗着嗓子放声一歌,他们那时候初初听来以为是为他们唱的凯旋曲调,偏偏唱了几句开始哀切起来,少年郎心中意气,两人打了马上前,还没询问上一句话,却听得那胡人,又将调子唱出了裂天的豪情。
  不是太难学的曲调,多听听也就会了。
  也未必时常哼起,却是在萧景琰从东海回朝之后,靖王府中有人常在夜深时候听他哼唱,最初不过几言几字,唯有由此喝多了酒,那不长的一首曲子,倒是痛痛快快唱了出来,且是——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后来蔺晨也听过梅长苏哼过那曲调。
  那个时候梅长苏能下地不久,已经忙着四处寻找赤焰旧部,琅琊阁自然在其中帮了不少的忙,黎纲甄平他们几个还就是蔺晨给带上的琅琊山。
  见到旧部之时梅长苏是个什么表情,蔺晨没忍心看,转了身欲走却听到了双膝跪地的声音。梅长苏撑着桌子硬是跪下的,声音有些闷,又有些轻飘。他这一跪周遭跟着跪了一地,蔺晨再不忍待下去,脚下一步不缓,生怕停留。
  那晚上他给梅长苏送药的时候,听见他轻声哼着首曲子。
  北地曲调,也哀,也豪情。
  偏偏哼到了末尾处……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那梅长苏抬了眼看他时候,眸中却也平静,只不过深处暗潮汹涌的很。
  ……也哀,也豪情。
  裹挟着陈年旧事缠缠绕绕的思念,又或是那么些个早知如此那么些个悔不当初,滔天恨意倒是隐藏的很好,翻卷几回,又重归于平静。
  萧景琰轻轻挣脱梅长苏握着他的手,反过来将梅长苏的手拢在掌心里头:“记得是记得,如今想来,却不如当年季叔叔唱的那个好听。”
  谁不知道赤焰军里的季将军是最豪迈的那一个,每每得了胜仗庆功宴上一喝酒,喝高了就拿着筷子将那碗碟连番敲起来,敲到兴头上随口就能唱上一曲,那嗓音经过了太多风沙磨砺,听起来粗粝而过分嘶哑,偏偏总有爱凑热闹的按在战鼓的鼓点拍打出来,一声叠着一声,尽兴到了骨子里。
  他是只唱凯旋的。
  他们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直到雪停时分才意识到夜已三更。
  那时候天边突然亮起红光来,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就听见喧闹嘈杂越过报恩寺的高墙撞进他们的耳朵,一时间马蹄哒哒疾驰过去,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怒吼,夹杂着七零八落的胡语,还有人身体撞到墙上的沉重响声。
  萧景琰和梅长苏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两人冲出后院,萧景琰动作快些,几步跃上了寺前的望楼,居高临下整个代城就望在眼里,火势从城北开始燃起一路想着城南绵延,惶惶然如同一城霎时坠入地狱里,业火漫天而起哭声哀哀。
  “是胡人。”梅长苏也上了望楼:“城内已有接应,大部分还是从城外杀进来。”他和萧景琰对望一眼,各自看见彼此眼中跃动的火苗。
  萧景睿和言豫津也被惊动冲了出来:“苏兄表兄,出了什么事?”
  萧景琰扶了梅长苏从望楼上下来:“有百八十胡人来袭,在城内大肆烧杀,就从雁门关过来的,那雁门关守将当中必有蹊跷。”
  这个时候不少僧人才零零散散从禅房里头冲出来,寺外有人哭喊着敲门,萧景睿连忙赶过去把门开了,扑进来不少满身是血妇人,有的怀里头还抱着孩子,一进来腿已经都软了,一个个往地上一坐,人也吓的失了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长苏疾步走过去,在为首的那个看上去还稍微好些的妇女面前蹲下:“敢问这位夫人,是从城中何处而来?”
  “城……城北。”
  “城北还有多少户人家幸存?”
  那女人打着颤:“不足一半。”
  “你们的男人呢?”
  “他们,他们聚在一处,要我们先抱着孩子到这寺里躲着!”那夫人一手扯住了梅长苏的袖子,声音嘶哑眼泪不停的往外涌:“他们还在外面……他们还在外面!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梅长苏轻轻拍了拍那个女人的手:“交给我。”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梅长苏借了萧景琰的力站起,心思电转间已有了大致的谋划:“豫津,你从这里一路往南,看到所有的老弱妇孺都让他们往报恩寺来避着,景睿你往城东去……”梅长苏一时说话太急气息上涌猛地咳嗽起来:“你去……咳咳……”
  萧景琰一手揽了梅长苏肩头替他顺着气,自然而然接下了梅长苏的话头:“景睿你往城东去,城东为雁门守军贮存粮草之处存放着不少刀兵,你找来分给沿途遇见的青壮男人,让他们守住四方街口,我到城北招揽人手迎上那队胡人……”
  “你去雁门关。”梅长苏好不容易气息平稳下来,打断了萧景琰的话头:“我去城北。”
  “小殊!”萧景琰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你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章十七

  萧景睿站的远了些,他几步走过来,带着探求的目光看向言豫津:“你听见表兄喊苏兄什么了吗?”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听清了的,却不知为何,又像没有听清一样。
  言豫津的声音有些不稳:“小……小苏……小殊?”他有些恍惚,“小殊”这个称呼遥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太过陌生却又太过熟悉,他们这一辈的,大抵穆青是记不得了,但若向他和萧景睿这样稍稍年长些的,却又常常在某些最不该想起的时候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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