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突然闪进来一个人,开门关门更是极快,像是生怕漏进来一点冷风。他看也不看站在那里的当今圣上,径直把一碗汤药摆在了梅长苏眼前:“到点了,喝药。”
梅长苏抿着唇角却也不看那人,目光只落在萧景琰身上,一时竟挪移不开。
他又何尝不是太过思念。
“喝药。”蔺大阁主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一副梅长苏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表情:“然后乖乖给我去睡觉,”然后才想想起来似的把脸转向萧景琰:“有什么旧,明日再叙,他人就在这里,不怕给溜了。”
萧景琰听到一个“溜”字眉心一紧,牙根咬的紧了,连下颌都抽出一道紧绷的线条。
蔺晨就差朝天翻个大白眼了,把药往桌上一放,身子一转就挡在中间把两个人的视线阻了个严严实实,留给梅长苏一个背影然后冲着当朝天子说道:“你若是逼得太紧,他会不会溜,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萧景琰眉心皱的都快打了个结,声音都像是从冰碴子里迸出来的:“那梅宗主,明日再叙。”转身就走,关门的时候一声响,惹得蔺晨又是个大白眼。
“喏,给你解围了,我该走了啊。”他也不回头:“药快喝了,凉了又得让吉婶再煎一碗。”说完拔腿就准备走。
“……我还活着的消息是你放给景琰的。”梅长苏指尖摩挲过药碗边缘:“是吗?蔺阁主?”
蔺晨身形猛地一顿,哈哈哈干笑几声:“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萧景琰什么人,我可不熟,没事招惹他又做什么。”
梅长苏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大抵是坐的太久,站起来时差点打了个趔趄。好在蔺晨功夫好,一步上去给扶住了,却没忍住又是个白眼。
要说这个人怎么就那么爱逞能呢。烦。
梅长苏反手抓住蔺晨手腕,低着头咳了几声,才挤出一句话来:“还真是多谢了。”
蔺大阁主脊背一凉,想了想,觉得还是今晚就跑路的好。
章二
“皇帝陛下深夜来访,蔺某有失远迎接,实在……”蔺晨一撒手放了飞流,理理衣袖整整衣襟懒懒散散终于站起来,双手背在后头,也没个行礼的意思,倒是嗓门儿喊得大,生怕谁听不见似的。
好在这江左盟的地方大,花园里再怎么吵吵闹闹,也传不到宗主的房间里头去。
“不必。”萧景琰面色不动。他早知晓这琅琊阁阁主生性散淡不问朝堂,看这幅模样怕是对那龙椅之上的人姓甚名谁也无半点在意,就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好在萧景琰也不是什么爱计较这些个东西的人,更何况,他还算承着这个人的情。“当年赤焰蒙难,贵阁出手相助,救小殊一命,萧某还未当面一谢。”
蔺晨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好不容易目光落到萧景琰脸上:“没什么好谢的,”一转头看见晏大夫从长苏房间的方向过来了,脸拉得比他养的马都长,连忙撇过脸去当没看见,免得老先生把气撒到自己身上:“林殊是谁,我蔺晨也不认识,只不过从梅岭扛回来一个叫梅长苏的,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可偏偏他自己不乐意,总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没什么成就感。”
萧景琰眉眼稍垂:“那苏先生他现在……”
“苏先生?”蔺晨听见这个称呼那表情就跟飞流又往他身上泼了一大盆水一样:“你就这么称呼他的?”
“蔺阁主这是何意。”萧景琰心中已隐隐有了些许怒气。他总不喜蔺晨这一副谈及林殊便无所不知的模样,那缺失的十二年本就是他心中的一道伤疤,而这个人理所应当的在那十二年里占了他的位置。虽于情于理本是他萧景琰该感激的,可偏偏他心上过不去这道坎。
蔺晨忍不住冷笑出声:“没什么意思,陛下叫他小殊也好叫他苏先生也罢,不过是陛下的喜好,在下一个江湖草莽,哪有置喙余地。”他顿了顿:“陛下来找我,所为何事。”
“小殊的身体,现下究竟如何。”他强压下那股子怒意,好声好气的问道。
“算他命大。”蔺晨掸掸袖子又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抬手请皇帝陛下也落了座,再替他斟了一杯酒,才接着往下说:“倒不是他有心瞒你,北燕一战之后他气息断了三日,若不是我到底找着了医治他的法子,现在早就在泥里头埋着了。”
啪。
杯子给萧景琰捏碎了。碎片划过他手掌,一下子血就渗了出来,滴到了桌子上的那一滩酒水里头。
“怎么,听不得这话?”蔺晨随手递过去一张帕子,语气倒依旧云淡风轻的很:“他在那鬼门关徘徊了几个月,你若见到他当时那个样子,可受不受得了?”
蔺晨也没什么非把萧景琰逼到什么地步的心思,见他不说话,倒也话锋一转,好言好语起来:“火寒之毒已清,可他身子被这毒侵蚀了那么多年,底子坏掉了。且不谈寿数如何,总是离不了药的。只不过这些病啊药啊都还在其次,他思虑过重,终究是虚耗了身体。”
“赤焰一案昭雪,大梁四海平靖,我就不懂了,他这整日的心思,还傍在什么上面。想让他趁着身体有了起色,乖乖带着飞流出去游山玩水好好潇洒一通,偏偏还不乐意去。”蔺晨仰头灌下一杯酒,晃了晃杯底:“我这个做大夫的,心里苦啊……病人不听话,还总爱挤兑我,可怜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哦……”
要说这琅琊阁少阁主,不去卖唱说书,算是白瞎了人才。
萧景琰受伤的那只手把帕子紧紧攥着了,力道大的蔺晨看着都有些心惊,生怕若是皇帝陛下再一个不爽快,连桌子都要被掀了。
皇帝陛下心里不爽快,他心里就爽快了么?
“我懂你的意思。”萧景琰霍然起身,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砸在地上都带着声响。他拱手行了一礼:“蔺阁主,多谢。”
蔺晨摆了摆手:“陛下何等人物,这个谢字我可担不起。不如早早把那不听话的领走,蔺某人,感恩戴德。”他晃晃悠悠站起来:“飞流?飞流?别躲了都看见你啦。不敢回你苏哥哥房里就跟我走!”吆喝完了才想起来冲着萧景琰拱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
话没说完又被飞流当头浇了一身的水。
萧景琰却没心思看那个名满天下的琅琊阁阁主像个孩子似得追着飞流打闹,满心满眼,不过是个梅长苏。
梅长苏?还是林殊?
萧景琰从来不是什么笨人,不过是不爱争罢了。若说当年的林殊算是天纵英才,同是在黎崇门下读书,他萧景琰也未必差了多远。
明明是一个赛一个心思通透的人物。可偏偏绕到了这一事上面,就一个比一个还看不透了。
他未必不知林殊心里头的那桩事是什么,却又未必知道个清楚。他知道自己心里头总有件事情看不分明,却连到底是哪一桩事,也没想个透彻。
若是当年,若是当年,和那林家小殊有了什么争执,打上一架便好了,你的拳头挤着我的脸我的手肘顶着你的腰,滚在一起旁人便笑说哪里像是将门虎子和帝王血脉打架的样子,分明墙根底下两只猫儿。
也没人来劝架的。以前有人试过,最后被两个小子联合起来整了一通。遭恨的很。
反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哪有旁人半点置喙余地。
可如今,架是没的打了,萧景琰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了起来。
蔺大阁主跃到了房梁顶上去捉飞流,好不容易把小孩儿捉到了手里揉捏着,再分过眼来看着花园里头的呆站着的萧景琰,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飞流啊,你说那大水牛蠢不蠢。”
飞流一张脸都快被捏的变了形:“蠢!”
“那你说你苏哥哥蠢不蠢?”
“不!”
“嘿,怎么就不了,明明和那大水牛一副德行,有大路不走偏爱往死胡同里钻,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张个嘴就成的事情,小心思绕了千百遍,到现在却还解不出这题。”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问问你,怎么不敢回你苏哥哥房里头?”
“苏哥哥,不开心!”
蔺晨捏着飞流的脸忍不住笑:“他哪里是不开心,只是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不生气,开心还是不开心罢了。”
飞流头一偏,有点懵:“该开心!”
“是啊……飞流说的对。”蔺晨松了手,拍拍飞流的肩:“回你苏哥哥那里去吧,他不生气了。
飞流眨眨眼,一纵身就没影了。
第二天一大早,蔺晨是被言家大少爷给闹醒的。言豫津一路吆喝着直冲到他卧房里头,差点把刚起床的蔺阁主撞了个跟头:“景睿呢?景睿在哪里?”
幸亏这两人投契的很,要不然早被蔺晨扔出江左盟大门了。
“萧公子从南楚过来,自然比你从金陵来的慢些。”蔺晨单手拖着言豫津往外走:“说起来你脚程还真是慢,比那小皇帝早一天启程,反比他还慢一天到。”
“等等等等,”言豫津有些没转过弯来:“你说谁?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