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后脑,拍了拍他的肩头,“元贵靡,你该长大了。”
风沙喑哑,大漠孤寂。
冯嫽带着元贵靡艰难地走入大漠深处,心,隐隐作痛,她偶尔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暗暗心道:“解忧,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同年,翁归靡病死赤谷城,依照当年约定,乌孙王位传到泥靡手中,他一改昔年翁归靡亲汉政策,切断了与大汉的所有联系,那些平日主张亲汉的大臣几乎全部清除出王庭。
原本大汉早与翁归靡约定,嫁桐夫公主与元贵靡,以承汉与乌孙两国盟好,结果送亲队才走到一半,便接到了乌孙政局变化的消息,最终,汉帝派人将桐夫公主接回。
一个月后,当冯嫽与元贵靡狼狈不堪地踏入玉门关,那个冯嫽一直害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玉门关内,商旅往来歇脚的小栈中,依稀有商旅在交谈。
“听说了么?咱们的解忧公主又嫁人了!”
“啧啧,可怜的公主啊,这都是第三嫁了吧。”
“可不是么?听说当夜公主设局遇杀乌孙那个狂王,虽然刺客伤了狂王,却没要了狂王的命吶,可怜的公主,怕是没有生路了。”
“不啊,我听说,狂王并没有杀公主的意思,反倒是将公主关了起来,好像是关在一个叫做彘池的地方……”
彘池可是赤谷城养猪人倾倒猪粪的地方!
元贵靡狠狠咬牙,再也坐不住地站了起来。
冯嫽连忙按住他的身子,示意他坐下,她强忍住心底的剧痛,低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方才沉声道:“元贵靡,我们去买两匹马儿,我们要快些赶到长安去。”
“嗯!”
“冯……冯夫人?!”
有些熟稔的声音响起,冯嫽错愕地看向小栈外的中年将军,依稀想起,当年在彭城见过这样眉眼的少年郎。
“你是……”
“常惠!”
他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沾满沧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常惠。
冯嫽连忙走到他面前,对着常惠跪了下去,“嫽,恳请长罗侯助聊救救公主!”
常惠心头一惊,一是因为冯嫽竟然知晓他如今的爵位,二是他的印象之中,冯嫽从来都是个挺直腰杆的女子,如今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竟然突然跪了下来,“冯夫人莫要如此,快快请起!”
“公主如今处境堪忧,今日能遇故人,是公主的大幸,还请……”
“冯夫人若是要去长安,我可以告诉你,不必去了。”常惠先冯嫽一步说出了这句话,当他看见冯嫽脸上显露的绝望神色,脸上的笑容忽地深了起来,“冯夫人莫急,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常惠从怀中恭敬地拿出一纸诏书来,递给了冯嫽。
冯嫽接了过来,当看见上面的字,竟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地道:“朝廷毕竟还是心疼解忧的!”
常惠微微点头,叹了一声,道:“公主为了大汉辛苦经营乌孙三十年,陛下怎忍心看见这些心血付诸东流?所以命我带了诏书来,敕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率领一万五千大军进兵敦煌,权宜而动。”
说完,常惠注意到了元贵靡,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个少年,只觉得眉目是那般熟悉,“他是?”
冯嫽笑道:“他是公主的长子,元贵靡。”
“怪不得,竟这般像她……”常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头微微漾起些酸涩来,没想到当初彭城一别,竟再无机会与故人见上一面。
常惠忍了忍心头的感慨,忽地捏起拳头在元贵靡心口捶了一下,大笑道:“小子,你有个好娘亲!是你的福气啊!”
“嫽姨……”元贵靡是解忧的孩儿,自然也听得懂汉话,只是忽地被这样打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冯嫽走到了元贵靡身边,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心口,笑道:“长罗侯常惠常将军是你母亲年轻时候的旧友,别怕,你母亲有救了。”
“啊!”元贵靡又惊又喜,转身对着常惠一拜,“请长罗侯救救我母亲!”
“小子,你的母亲,自然该你亲自来救!”常惠拍了拍元贵靡的肩头,“走,随我入军营换身甲衣,让我看看,公主的儿子是怎样的英勇?”
“嗯!”
冯嫽心头的石头微微放下了些,她默默跟在常惠与元贵靡身后,脑海中浮现的是当日在彭城醍醐灌顶常惠的那一幕。
“郡主,在下今日句句肺腑,那一句不平匈奴,此生不娶,当一世遵守!”
这是常惠年少之时许给解忧的承诺,冯嫽久在西域诸国走动,也听过常惠的不少事迹——他曾跟随苏武西行,却被扣在匈奴整整十九年,白白蹉跎了太多大好年华。后来,他遇到机会可以回归长安,汉帝感其忠心,对他进行了封赏,这些年来,他在西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因为从未败过,所以朝廷敕封他为长罗侯。
只是匈奴依旧在,这位常将军还是那样傻傻的遵循承诺,一世未娶。
冯嫽摇了摇头,心低喃喃哀求道:“解忧,得常惠联手,你很快就什么都不必怕了,好好活着,求你,好好活下来……”
赤谷城,愁云惨雾,即便是红日东升,暖意也透不进乌孙王庭。
狂王泥靡倒行逆施,自从继位之后,常以昆弥之尊欺凌众臣,稍有不如意,便毒打看见的第一个人。
而解忧,作为泥靡心头最恨之人,便是他毒打最厉害的那一个。
彘池木牢之中,恶臭阵阵,偶有铁链声与皮鞭声响起,却始终听不到解忧的哀嚎声。
“哭啊!你给孤哭啊!为何你不哭?!”
癫狂的泥靡蓦地扯起铁链,连带着扯起了被铁链反锁住双手的解忧,他愤怒的双眼紧紧盯着解忧苍白的脸,对着解忧吐了一口口水,“刘解忧,你为何不哀求孤,求孤放了你?!”
解忧咬牙冷笑,“本宫为何……为何要求你?”
“嘶——”
泥靡骤然将解忧的衣裳撕了个大口子,“你是孤的女人,你该求孤,求孤宠幸你!”
“我刘解忧一生从没求过谁宠幸……你……更不配!”解忧回敬了泥靡一口血沫,“你最好……打死本宫……让大汉与龟兹……有借口对你讨伐!”
泥靡最恨听到解忧说这句话,他早就想折磨死解忧,可解忧每次说出这句话,总是他不能对解忧下手的最大理由。
刘解忧得活着,否则弟史会让龟兹出兵为母复仇,大汉更会打着为公主复仇的旗号出兵西域。
如今的匈奴已经不是当年的匈奴,即便是泥靡一心一意依傍匈奴,匈奴也不见得会为了他与大汉再次交兵。
“贱人!”泥靡将解忧猛地推开,狠狠一鞭子抽在了解忧背上,在斑驳的青紫肌肤上又留下一道血痕。
“嫽……”难忍的疼痛最后变成解忧的一句低唤,她握紧拳头,全身瑟瑟发抖,“我……我会……等你……等你……”
当视线渐渐模糊,最终被黑暗吞噬,解忧沉沉昏死了过去。
第二章.叛乱
三更时分,彘池木牢出奇的安静。
泥靡在发泄一通之后,已经回了赤谷城后宫。
“右夫人……右夫人……”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木牢外响起,是那般熟悉。
解忧虚弱地睁开眼来,终于看清楚了牢外之人是谁,“莫……莫……”
“嘘!”莫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他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简单地说明了来意,“我来救你出去!”
解忧心头一惊,彘池周围俱是泥靡的亲兵把守,他一个人如何能救她出去?
“铿!”
莫烆拔刀削断了牢门上的铁链,快步冲进了牢中,“这些日子让右夫人吃苦了……”话音才落,他弯腰准备把解忧抱起来时,才发现她已体无完肤,心头一痛,闪过一个念头,“她看到你这样,不知道会多伤心……”
“莫将军……不可……”解忧在莫烆将她抱起之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你莫要牵连……牵连进来……你……救我……会……会……”
“我若不救你,傻女人定会怨我一辈子,那我还不如死了好!”莫烆摇头轻笑,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一个月来,我观察这里多次,每次泥靡离开之后,都会故意撤开守卫,他不想你开口唤医官来疗伤。”
“可……”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既然敢来,自然想过结果。”莫烆紧了紧双臂,“我答应过她,会好好保护好你,我不会食言!”说着,莫烆突然低头看向解忧,微微一笑,竟与冯嫽有些许神韵相似,“身为男人,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哄不欢喜,那我岂不是很失败?”
“大……”
“哼!”
去而复返的泥靡远远看见了莫烆抱着解忧离开的背影,拦下了准备大喊的守卫,低声道:“拿弓箭来。”
“诺!”
当守卫将弓箭拿来,泥靡蓦地拉开了长弓,厉声喝道:“莫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莫烆身子一震,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依旧背对着泥靡,往前走着,“末将只是不想看见乌孙再起战祸,今日只想带右夫人回宫疗伤,昆弥应该清楚,若是右夫人有什么不测,对乌孙而言只是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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