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与右大将回来了!”
汉家侍女笑嘻嘻地跑进营包说出这句话来,打断了解忧的思虑。
“她终于回来了。”解忧弯眉一笑,起身拿着那枚鲜桃走出了营包。
“嫽,拜见公主!”
双鬓如霜,眼角如她一样,已经有了岁月的皱褶,冯嫽莞尔,对着解忧一拜。
“快快起来!”解忧连忙牵住冯嫽的手,将手中的鲜桃递给冯嫽,一如当年彭城生辰那一日,“快尝尝这个!”
冯嫽心头一暖,接过鲜桃,低头咬了一口,只觉得世事恍若隔世,竟让人无端地觉得涩然,不禁红了双眼,桃子在口中嚼了又嚼,就是难以咽下。
解忧以为这桃子酸涩不好吃,从冯嫽手中拿过桃子,咬了一口,分明是甜的。
“嫽?”
“我没事。”冯嫽幽幽说完,强咽下口中的桃子,看向了身边的莫烆,“烆,这一路行来,你也累了,我先陪你入营休息片刻吧。”
莫烆涩然笑了笑,摆手道:“我想起答应过乌就屠,今日回来要送他一张楼兰的长弓,我先去送给他,你们两个难得见一面,还是多说说话吧。”说完,对着解忧一拜,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还是老样子……”解忧感激地目送他走远,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个孩子——翁归靡与匈奴新左夫人生的孩子,心底也觉得有些后怕。
乌就屠从生下来便少被翁归靡关心,每次看向解忧的眼神与泥靡甚是相似,若是这两人联手起来,只怕日后的路会更难走。
“解忧,此次去楼兰,我有个东西送你。”冯嫽说完,转身走向了马儿,从马鞍边取下一包物事来,小心地在解忧面前打了开来。
水灯,是水灯!
解忧又惊又喜,“楼兰竟能买到这个?”
“是恰好遇到一个汉商,我向他买了这个。”冯嫽说着,一手从解忧手中拿过桃子,另一只手将水灯递给了她,“你送我鲜桃,我送你水灯。”
“可是桃子似是不好吃。”
“我只怕再过几年,便咬不动桃子了。”冯嫽感慨地说了一句。
听出了冯嫽似是话中有话,“嫽,我们去那边放水灯,你们就不必跟着了。”说着,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冯嫽任凭解忧牵着,走到了草原浅滩边,甫才沉声道:“我在来夏都的路上,截获了一封密报,我给你看看。”说完,便从袖中摸出那封密报,递给了解忧。
解忧放下水灯,接过密报,仔细看了一眼,但见其上用乌孙语写道——夏都风起,赤谷翻天。
“这!”解忧惊觉此事的严重,惊眸定定看着冯嫽,小声道,“难道是泥靡忍不住要出手了?”
冯嫽微微点头,蹙眉道:“翁归靡给了泥靡太多丰满羽翼的机会,只怕留给我们元贵靡的时间不多了。”
解忧倒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今夜该做什么了。”
“解忧。”冯嫽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若是我们二十二年的经营付了流水,你也别怕,我跟烆都计划过了,我们可以安然带你跟孩子离开夏都,远离乌孙的是是非非。”
解忧回握冯嫽的手,嘴角弯起一个暖暖的笑来,“嫽,我知道。”她的目光渐渐落在了冯嫽手中那个咬了两口的桃子上,笑意又深了起来,“以后若是你咬不动了,别怕,我给你切小,可好?”
“呵,好。”冯嫽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鲜桃,只觉得这口中的滋味比方才要甜了许多,她不禁笑道,“不若我们再对水灯许个愿?”
“好!”解忧回过头去,发现方才那盏水灯已经沿着浅滩飘向了小河中心,沿着小河悠悠飘远,“水灯已经飘远了。”
“那还不快些许愿?若是飘到看不见了,那可就不灵验了!”冯嫽对着解忧暖暖地一笑,虔诚地闭上了双眸,暗暗许下了一个愿望。
解忧双手合十,同样虔诚地许愿。
“惟愿解忧平安——”
“只愿嫽平安——”
待冯嫽睁开眼睛,眷恋地看着解忧认真许愿的脸,忍不住会心一笑,问道:“解忧,你许了什么愿望?”
解忧笑眼看向冯嫽,对着她伸出了左掌去,“不若你在我掌心写,我在你掌心写,瞧瞧你我的愿望是否一样?”
“好。”冯嫽朝着解忧伸出左掌,右手指随后在解忧左掌上写下了两个字。
“平安。”
异口同声地,两人相视一笑,执手相看,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彭城那一夜,暖意从心底浮起,熨得两人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彼此一些,低低地道了一句——
“我好想你……”
“不好了!不好了!昆弥……昆弥堕马了!”汉家侍女慌乱地从远处跑来,冯嫽与解忧连忙放开彼此的手。
“昆弥的骑术不该会堕马啊!”解忧心头一凉,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汉家侍女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听大王子说,昆弥的马儿突然受惊……疯狂乱跳……把昆弥给狠狠掀下马来……”
冯嫽心底翻起一阵不安来,她突然扯住了解忧的衣袖,“解忧,记得我方才对你说的话,我可以带你……”
“嗯。”解忧重重点了点头。
冯嫽松开了她的手,目送她快步跟着侍女走向昆弥大帐,心里早已想好,若是今夜夏都有变,那么就算是拼上一死,都要把解忧给带出来。
她与她已经分开了太久太久,冯嫽已不想再这样远远守望下去。
解忧才踏入大帐,英气逼人的元贵靡便迎上前来,焦急地道:“阿母,父王他一直一直在念你的名字,你快去看看他!”
翁归靡床边,跪了一地宗室子弟,当先第一个便是泥靡——他在那里跪得挺直,目光冷淡,仿佛只在等着翁归靡说出传位的话,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与他无关。
解忧仔细看了看这帐中之人,有许多皆是面生之人,原本翁归靡的亲卫不知被调到哪里去了。
“阿母……”已经贵为左大将的大乐哭得甚是伤心,他回头看向解忧,“父王在喊你呢……”
解忧镇定地微微点头,走到了大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甲,正色道:“你去帮阿母做件事,可好?”
“嗯!”
“你去外面找素光,然后带着她一起先去迎接弟史跟龟兹国主,就说昆弥抱恙,未能亲自迎接,还请龟兹国主多多见谅。”解忧说这句话的时候,泥靡冷冷一笑,似是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元贵靡,你去请右大将来。”解忧忽地想到了什么,又交待了元贵靡一句,“快去。”
“嗯!”
看着两个儿子退离了大帐,解忧这才跪在了翁归靡床头,看着他苍老的染血脸庞,涩声问道:“昆弥,你现下觉得怎么样?”
“孤……孤……”翁归靡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完整地说出一句话都太难,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走……你走……”
“王叔,右夫人哪里也不能去,还有我那些王弟同样哪里也不能去!”泥靡冰凉的声音响起,突然癫狂似的发出一声大笑来,他死死盯着解忧,咬牙道,“你以为把他们支出大帐,他们就能全身而退了?”
第十章.再别
“莫将军,嫽姨,阿母让我来请你们入帐。”元贵靡老远瞧见了莫烆与冯嫽正在整理马背上的行装,快步跑了过去。
冯嫽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快步将他拉到马边,低声问道:“帐中现下是什么情况?”
“父王好像伤得很重,阿母让二弟去接大妹了,她还让我来……”
“傻!”
不等元贵靡说完,冯嫽已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她远远看向大帐,发现大帐外已多了一圈眼生的守备军,她左右仔细瞧了瞧,发觉营包之间,有很多鬼鬼祟祟的乌孙小兵不时地往这边打量着。
“嫽姨?”
“元贵靡,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先上马……”
“冯嫽,你我是夫妻,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这次换做是莫烆打断了她的话。
冯嫽坚定地摇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算是死……”
“右夫人自然有她活下来的办法,”莫烆略微一顿,抬手拍了拍元贵靡的肩头,紧紧一捏,“你长大了,也该换你来保护你的阿母了!”
“莫将军?嫽姨?为何我不懂你们说的话。”元贵靡年轻的脸上写满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莫烆淡然一笑,看向了冯嫽,“嫽,你一直是她的命脉,只有你安然带大王子走,她才有真正的生路,聪明如你,你应当知道后面该如何做。”
“可你呢?”
“我是乌孙的右大将,不会有事的。”莫烆牵住了冯嫽的手,突然狠狠抱住了她,附耳道,“这一次,可不要让我小瞧了你,我留在这里,帮你暗中保护她!”
“烆……”冯嫽哽咽地一唤,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傻女人,能得你为我哭一场,今生今世,我莫烆已无憾了!”说完,莫烆松开了冯嫽的身子,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总觉得这马鞍有些歪,大王子,你上去帮我瞧瞧,我调好了马鞍,便去见昆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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