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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骸之嫣然 (六欲浮屠)


  可是……
  我慢慢转过头,盯着窗外发白的天空。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我坐在床上就能看到远处那片山麓的轮廓,是我昨天失败的跟踪之旅曾走过的地方。我挂起一个自嘲的笑容,这件事当真可笑:自己每天都能看见这片山野,却不知就是它怀揣着天大秘密站在那里,与我日夜相望。
  头有些疼,昨晚始终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感觉比熬了个通夜还累,我用力拍拍脑袋,瞟一眼桌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起床收拾,然后给那个该死的闷油瓶准备早饭。
  说实话,事情到这地步,任我再怎么逆来顺受,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单纯而喜悦地给他准备食物,我甚至恨不能在饭里下毒,不说药死他,至少也给他一顿苦头才对。但我知道不能那样做,至少不是现在。
  顶着明显的黑眼圈,我朝浴室走去,路过客房时我停了下来,靠门边听里头的动静。很安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猜他应该还在睡,为了不吵醒他,我刻意放轻了脚步,几乎已起落无声,而他……以我对他的了解,以及我昨晚表现出的态度看,他应该不会特地保持着警戒来防备我做什么了。
  我都答应要等他回来了不是么?在他什么也不告诉我的情况下,我就那么做了承诺。
  看着镜子里苍白而熟悉的脸,我惨淡一笑,头上的疼痛似乎更鲜明了,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管它。
  ……
  开始揉面时,天又亮起来一点,透过厨房的窗户,我看见铅灰色的阴云在北方堆积,一缕冷肃的空气从窗缝微小罅隙里钻进来,瞬间消失在暖意融融的房中。今天应该很冷,搞不好还要下雪,他出门的话……我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就抓了几颗枣、一把桂圆干扔进粥锅里,脑子里却发出跟行动截然相反的声音:不是,我没有为他考虑,并非刻意给他增加热性的食物抵御风寒,他连藏地的雪山都不在乎,这一场初雪能是问题吗?我只是……只不过觉得黑胡椒牛肉馅饼配桂圆红枣粥应该很好吃吧。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了。
  三日期限即将结束,就在今天。我不确定他心里的三天如何定位,起点是否和我认为的一样,但我已不再考虑这个问题,我现在愿意将时间想象得紧迫一些,再紧迫一些,紧到不再有一分一秒的空闲,才能逼迫自己彻底走向那个注定的选择。
  没有时间了。这句数次出现在梦境中,属于他的标签式语言,如今成为了我的魔咒。没有时间了,天色正一点点亮起,然后就要一点点熄灭,留给我发掘真相的分秒正在缩短,如果我不能把握住这最后一天,那么就要接受他所赐予的答案——他会将真相告诉我,然而,他所说的,的确就是公正而真实的故事吗?
  我不知道。
  我明白,其实我已不愿听他说。过去,确切说就在昨天之前,我还盼望着他打开紧闭的双唇,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是那么信任他、依恋他,无比渴望由他来告诉我答案: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信。可是现在……经历过再三询问又被再三拒绝,梦境与真实交叠的煎熬,以及跟踪失败等一系列事情之后,我已彻底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而这一个我,到底又在这些亦真亦幻的过去与现在,包括未来里拥有怎样的位置和人生。
  我不愿意听他所讲的真相,我要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发现,就在这不断缩短的第三天里。我还有机会,我有机会的。
  长出口气,我停下揉面的动作,身上热热的,背上起了一层薄汗,这份体力活儿因为沉浸在复杂想法里,带着情绪的关系,手上似乎特别有劲,面团揉得很筋道,弹性出色,光泽诱人,我将它拿到旁边醒着,拿勺子伺弄锅里的粥。
  这口锅是爷爷从山外带回来的,十分好用,即使不怎么搅拌它,也不会将粥熬糊。红枣和桂圆在大米和糯米间沉浮,像渐开的花朵,开始散发诱人的甜香味。我搅动它们,仿佛也不由自主的搅动了脑海中一锅混沌,想起爷爷跟我讲过一件他小时候熬粥的趣事,却没有讲完,正到高潮处,他硬生生闭了嘴,将话题扯开。那会儿我还小,意识不到当中隐藏的问题,后来想起,那似乎是爷爷第一次提及他自己的过去,只有一半,缺少结局。
  这个故事半途而废在我的话语后,因为我的一个问题,它被中止了。
  我记得当时自己问爷爷:您的兄弟进来偷吃?粥还没熬好啊。对了,那个……爷爷还有兄弟?那就是我的二爷爷咯?
  锅里的热气往我脸上升腾,我感觉眼睛里涩涩的,有些微酸痛,爷爷几乎从不说他自己的事,直到闷油瓶出现后,才一点点揭开层层包裹的秘密。这些天,他偶然吐露的一言半语好似管中窥豹,给我很大的提示。有些事……有些事我已隐约悟到了,却不敢完全肯定,但我想大方向应该是没错的,比如爷爷其实不是我亲爷爷,而是张家的人;爷爷也真有一个兄弟,只是不在这儿;爷爷还……亲眼见过我梦里那些血腥狂乱的夜晚。
  不知爷爷现在走到了哪里,已抵达他要祭拜的老友墓前了吗?
  故人重逢,虽是阴阳两隔,爷爷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吧。也不知……他们的对话里,可有关于吴邪的事?

114|

  在我神游间,时间默默流过,天色变得更亮,西山的轮廓整个出现在黎明苍白的光晕里,巍峨而沉稳,我身后也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吴邪,起来得这么早?”
  哦,闷油瓶来了。
  我将炉火调小,回头招呼他:“小哥来了。”
  “嗯。”他看着我,目光沉稳而温柔,我想我朝他露出的笑容一定也很好看,至少全然柔和无害,他不可能看穿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走入厨房,站到我身边,看我将面团切开,往里面包肉馅。
  “我其实该起来得更早些。”我专注着手上的活儿,头也不抬地道:“这样你现在就能吃上早饭了,不过也快的,就做几个煎饼,喏,平底锅马上热好了。”
  “不急。”他声音淡淡的,揭开粥的盖子看了看。
  “抓紧点时间当然好,你不还让我做午饭吗?”我问。这些都是他昨晚主动提出的,说他今天还得出去一趟,麻烦我给他准备食物。
  “……也不用那么赶。”
  “不想耽误你的事嘛。”我故作轻松,快手快脚地往锅里倒油,开始煎饼:“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然你肯定不会等天黑才出来找我。”
  “嗯,那时我也刚回来。”
  “那不对了,你今天应该也是去西山吧,一上一下的,怎么也得大半天时间,午饭我估计你是赶不回来吃了,也不用赶,反正可以随时给你做。”我将肉饼翻个面儿,往上边撒芝麻,香味在厨房里弥散,油与肉结合的“兹兹”声令人食欲大开,哪怕我已快遗忘肉的美味,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时闷油瓶好像看出我的想法,低声道:“肉饼你也能吃,我考虑过了,熟肉没关系,别碰生的。”
  这句话让我吃惊了,脑子里不由想起梦里他将我关在那个房间里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对我要求得那么严格,可一切都没有改善,后来他便放松了,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和放任,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反正我没救了,临死前让我吃两顿好的又怎么?他也只能为我做到那里而已。
  再后来,发生了那件恐怖的事,父亲、母亲,还有那一夜中的所有人……我的疯狂究竟与吃肉有没有关系,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肯定。
  他现在同意我吃肉是什么意思?是他真有确切的把握熟肉不会撩拨那股力量,还是又一次的……考验?
  他难道又在试探我?
  “我……我还是不吃肉的好。”犹豫一秒,我决定保守些,将熟肉饼铲到盘子里,又下了两个生的煎着。
  “不要紧。”他靠过来,几乎贴到我身上,声音平淡而诚恳:“没关系,你可以吃。这些年我研究过很多,已经确认了熟的肉和油都没问题。”
  “……嗯。”
  心里突然砰砰乱跳,我感觉自己握着铲子的手正在发抖,并非因为可以开荤而激动,而是他刚才那句话里透露了一个重要的讯息:这些年他研究过很多。
  这些年……意思是说,从我“死”的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对吗?那些梦果然是发生在过去的真实过往,随着时间延续,上一个吴邪死在多年前,如今的我,是过去那个已死的我的复生……
  怎么可能?!
  如果我真死了,又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如果不是人呢?如果……如果加诸在我身上的那股黑暗力量并不属于人呢?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效果,又为什么会落到了我身上?!
  “吴邪。”
  一只手突然伸来,盖在我轻颤的手上,温热有力。“要糊了。”他在我耳边嘀咕,拉着我的手将这两个煎饼翻过来。
  “啊,呃……刚有点儿走神,可能是饿了吧,昨晚就没吃多少。”我连忙回神,干脆把煎锅的主动权让给他,到旁边最后一次搅动粘稠绵软的粥,盛上两碗,他也很快将煎饼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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