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还说,族长在张家不可能找到那种感觉,张家对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对张家人尽责尽力,但内心深处或许还向往着另一种……说到这里他也词穷了,形容不出来,总之那思想就是:我们这些张家人都对族长不够好,不是真心实意地体贴他,不在意他究竟想要什么,也不关心他究竟想被怎么对待,只有吴邪,只有那个吴邪才对他的胃口。”
“他如今认定了吴邪,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就不要白费心思了,由他呆着吧,或许他呆一阵,看够了陪够了,哪天也就回来处理事情了,毕竟族长责任心没得说,这些年从来就没徇私过一秒钟……”
我微微叹气,害臊的心情早已平复,这个写笔记的人似乎很不喜欢我啊……奇怪,我有哪里得罪过他吗?不可能呀,我接触过的张家人除开闷油瓶外,也就张海客、张海杏兄妹俩了,但他俩显然不是这个执笔人。
这么说来……
思考片刻,我只能认为,这位执笔人并非不喜欢我这个人本身,而是不喜欢我的存在——他心目中的张起灵是一位优秀的族长,一个符合张家规范和利益需要的代言人,他认为的张起灵应该是过去那个样子,而不该因为我变得柔软有感情,甚至为我耽误了回族里的事。对他心目中那个张起灵而言,喜欢上一个普通人是件丢脸跌份的事。
一句话,他觉得我吴邪配不上他们张家的族长,自然会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这样想的话,他的偏见也并非全无道理:寿命长久,脑子好使,加上强大的武力和势力,这种人看不起我,大概也在情理当中吧。
只可惜……那只闷油瓶他就是喜欢我,能怎么的?有本事你让他别理我呀。
呸。
说不清这会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五味陈杂地往后翻,接下来的内容是张家内部的一些事,从字迹看还是这个执笔人写的,他应该就是这本笔记的主人。
接下来的内容显得有些奇特,从时间上看,它属于一段回溯,将整个记载拉到了那张照片拍摄的期间:2005年4月。
显然,这并不符合笔记通常具有的规律,我们总是循着时间记录,开篇部分比较早,而结尾的部分比较晚,但是这本笔记……
我只能认为,爷爷为了向我解释清楚过去发生的故事,对这本笔记的内容进行了调整和修订,没有完全按照时间规律排列,而是依照事情的因果机缘,采用我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了表述。这自然也决定了不是一本完整的,没有修正的笔记,而是经过剪切、筛选、拼接之后形成的集大成工具。
所以我一开始拿到它时,曾对当中各种插入的纸张和图画感到疑惑。
接下来的这段记录咋看之下和我所想知道的没有联系,但既然爷爷将它放在这里,必然有很重要的缘故。这么多年的学习早已教会我,人生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可能中的可能,许多你以为毫无关系的东西,其实早已被命运的丝线穿起,互相联动。
这几篇纸上写的,是闷油瓶在2005年4月左右进入藏地的故事,那趟旅途中,闷油瓶有一位族人相伴,也就是这本笔记的执笔人此前数次提到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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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族长要往藏地查探青铜门开启的讯息,我弟弟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看得出他想一起去,即便不能进入门里,和族长一起走这趟也是难得的收获。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族中处理事务,出门历练的机会少,这次如果能成行,有族长带着他我也放心。不管我们平日再不对盘,他也是我唯一的兄弟,父母去世前叮嘱我这个哥哥千万照管好他……”
话语里藏着一位兄长浓浓的关心和善意,这两兄弟虽然看上去关系不睦,但在哥哥这里,弟弟依然让他操心挂念。
“……族长同意他随行,决定三月出发。这个时间比我预想的早一些,但青铜门的开启规律并非一成不变,提前一两个月也有可能,几百年前还曾发生过因为太信任上一次的时间点,结果差点没赶上的事,让人头疼。”
“我给弟弟准备了行李,临行前,他又往包里塞了一大本空白的笔记本。我问这是做什么,他说带着,可以记录一路上的见闻收获,那边僧侣众多,也有很多流传下来的轶闻故事,能够亲自聆听记录是很有意思的事。”
“这家伙,总带着那么点儿文人气,不像个张家人。我嗤之以鼻,嘴上也不反对,随他去吧。”
翻过这一页,我继续看下去,渐渐被这些文字吸引,仿佛跟着兔子的爱丽丝,一步步走入奇妙的迷宫,来到那场遥远时光之前的冒险。空气慢慢稀薄,冷风渐起,来自高处的飞雪笼罩下来,将天地染成了茫茫的银色,雪峰在蓝天下泛着银光,如利剑直如苍穹——
往长白山青铜门的那条路我已经熟悉了,这些纸张上记录的则是另一条。原来,闷油瓶在那年三、四月间去的不是长白山,而是藏地的某个地方,我记得梦里似乎有过隐约的传说:这世上的青铜门不止一座,除开长白山,还有更巍峨、更古老的山脉里藏着它的踪迹。
经过艰难跋涉,闷油瓶和那位族人来到了目的地,但消息并没有完全明朗,他们只知道这个十年要开启的不是这边,而是长白山那一座。现在行动还太早了,得再等十来天后,才能从这里推算出长白山青铜门今年准确的开启时间。
笔记上没有详细说明他们是怎样得知这一切的,我猜这应是张家内部的机密,爷爷不能透露,反正我知道了也没用。
然后,就在这十多天内,闷油瓶两人得知了一些事,并被记录下来。
那是在一个群星璀璨的夜晚,两人在篝火边坐着休息,闲谈间,这位族人问他:族长知道活尸吗?
知道。闷油瓶回答:只是听说过。
果然,连族长也没有见过。族人叹口气,微微笑道:我出来前正巧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是吗。闷油瓶喝了口酒,在苦寒高峻的雪山里,靠烧酒御寒是常见的事,同时也是最便捷的选择。
嗯……像血尸、海猴子这些常见的,族人们处理过不少,资料全面,可是活尸没人见过,多年前的记载也不全了,如果再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或许就得将它定性为传说和神话,不再关注。这位族人挠挠头,语气中满是不舍: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想放弃,它或许真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
闷油瓶沉默着,陷入思索,片刻后,他说了声“有可能”。
族长见多识广,这些年在外面闯荡的经历也特别丰富,我以为……您或许有这方面更多的线索?族人期盼地看着他,族长的性格他们都知晓,如果不是有比较确切的把握,那他连这个“可能”也不会说。
没有见过,不过……闷油瓶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将话题一转,吩咐族人:明天放晴后,我们去某个地方试试。
试试?族长的意思是……可能有活尸的线索?
不保证。
……
记录写得很详细,我眼前似乎再现了那些从不曾在我生命里出现的岁月,就像当年我追着闷油瓶上长白山,在星空和篝火下谈话那样。同一年的早些时候,闷油瓶和他的一位族人也在夜晚的篝火边聊天。从记录上看,闷油瓶这次似乎健谈了一点,不像平日里那般沉默,不知是因为跟性格和蔼的族人在一起,还是因为……
族长似乎挺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刚刚结束关于活尸的话题,这位族人仔细打量闷油瓶的脸色,突然问了一句。
这句话有点儿把闷油瓶问蒙了,他罕见地呆了一秒,立刻否认:没有。
可我觉得族长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族人不依不挠,隔着明灭的火光观察他。族长看起来更温和,更有人情味,就像……恋爱了一样。
没有。
嘿,族长心里刚刚在想着谁吧,是不是那个……吴邪?
噗嗤!
闷油瓶手里的酒瓶突然一歪,几滴酒水洒出来,扑到火焰上腾起一阵烟雾,燃烧的枯枝噼啪乱想,火苗也跳得越发猛烈。
……你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的。他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道上都传开了,族长好雅兴。他没发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笑道:族长天天在外头走就算了,还跟普通人那么亲近,现在连我们都知道:张起灵、吴邪、王胖子,响当当的铁三角!
铁三角……闷油瓶嘀咕,微微转开头。我透过纸面,似乎能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我猜他那时候一定误会了,并且有些紧张,他一定以为这年轻族人说的是另一件事,一件……戳穿了他隐秘心思的小秘密。还好,他并没有发现那个秘密,只是在说铁三角的情谊而已。
是啊,族长,好羡慕你们,对了,那个王胖子叫什么?我刚才本想说他的,一下又只想起吴邪的名字……族长现在看起来更有温度些,就像跟生活谈了场恋爱一样。
……瞎文艺,睡吧。
闷油瓶中止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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