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饿了。
“啊,啊——!”徐大夫在瞬间惊恐后发出了凄惨的嘶叫,痛楚与恐慌令他本能地挣扎扭动,我右手一伸,准确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所有求救的声音都扼杀在声带里。
别叫,我还饿得很呢,你如果把人叫来,还让我怎么吃?
我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似乎是我的声音,又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催眠般的蛊惑力,从黑暗的极深处慢慢爬起来,指挥我,驱策我,让我心甘情愿地与它融为一体。
好饿,真好吃……
就在此时,门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关闭的大门被猛力推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我浑身一震,抬头看去,顿时像被一把利剑钉在当场。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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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呵。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在说话,微微嘲弄的语气,像高台上的看客观摩暴雨中无助奔逃的路人,他们不管跑向何方,都注定要被雨水扑打得浑身湿透。但这个声音又是熟悉的,语音语调,抑扬顿挫似乎都是我自己。
他用力推开门,站在我身前,仿如一尊神像。
震惊和恐慌过后,我奇迹般地镇定下来,看着他咧嘴一笑,来不及咽下的鲜血顺下巴流下去,滴滴落在我胸前、地面,让一切显得那样狼狈与残忍,简直不堪入目。
真奇怪,被他看到我这样,我竟然不害怕,也不感到自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支撑着我,让我毫无羞耻地站到正常人的对立面——是对血肉的渴望吗?是吞服了生肉与鲜血带给我的满足感吗?还是其他什么尚不可捉摸的东西?
脑子里的声音似乎又聒噪起来,我却听不清楚,眼睛里只有这男人巍然矗立的身影,连何时松开了徐大夫的手臂,何时放任他连滚带爬地挣扎着逃离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眼前的他,朝他微微笑着,鲜血浸染我的脸庞、染红前襟与双手,让我像个染血的魔鬼般丑陋而可怕。
他死死瞪着我,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冷酷、严厉,面色铁青,仿佛来自地狱的阎王,可是在他的双瞳深处,在他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一抹伤痛。
那似乎是怒其不争的愤恨,和锥心刻骨的痛苦。
你在为我难过吗?
我这个样子让你不忍心吗?小哥。
真可惜……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我。而我在片刻清醒后,很快又堕入熟悉的混沌迷思中,无数杂乱的声音叫我再去,再去……
方才吞入腹内的血肉正一点点被身体吸收,像打开一道可怕的大门,崭新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我的灵魂里。
我的眼前模糊了,刺目的血红色遮蔽下来,他的身影似乎正慢慢溶入其中,成为血海的一部分,这血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香甜甘醇,召唤我,驱动我。
不可言说的本能爆发开来,我一步跃起,猛地朝他扑过去。
我还没吃饱,真的,我太饿了。
我要吃饱。
吃饱之后,我还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呢……
我不记得自己如何扑倒他,也不记得和他发生了怎样的冲突,当那片蒙蔽我视线的血海逐渐消退时,我发现自己跟他正扭打在一起,完全不是切磋或试探,而是充满恶意与毁灭的缠斗——我正像对那位倒霉的徐医生一样对待他,至少我是如此打算的。
事实上,我所做的比刚才要凶残得多,我本能地明白他不是文弱的徐医生,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可怕对手。
我丝毫没有保留,每一击都希望能将他彻底击倒,这是狩猎者野蛮的本能:只有先杀死这可怕的对手,才能慢慢享用他甜美香浓的血肉。
饿到极点的野兽,即使面对最可怕的猎人也敢伸出獠牙利爪。
他的衣服已散乱,在我的攻击下被撕裂,身上也浮现出血痕与青紫,我想彻底战胜他以啃噬他的血肉,他一边压制我,却始终没有对我下狠手,于是这让战况胶着,咋看起来似乎谁也没占到便宜。
他的情况让我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理智在慢慢回归,但我的最后一击已经发出了——我骑在他腰上,用腿压着他的手臂,低头就想往他的脖子上咬。
电光石火之间,他再也没有留情,身体猛然发力,将被压住的手臂用力抽出来,同时头一摆便躲开了我。我扑个空,手下意识地挥出去,勾住了他已破开的上衣,用力一拉——
麒麟出现在我眼前,怒目精光,威风堂堂,青黑色线条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勾勒紧绷有力的肌肉,无穷力量潜藏在它下方,像蓄势待发的火山,随时能将我烧成灰烬。
我不由得一个激灵,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对血肉的渴望是那样强烈,强烈得压倒了一切,我刚刚复苏萌芽的意识在它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我想要活人的血肉,即使对手是这只可怕的麒麟!
我咆哮一声,像野兽发动攻击前最后的残忍宣誓,抬手就往他肩头抓去,就在这时,腹部突来一阵剧痛,他反击了!他的右拳以极快的速度打到我肚子上,让我眼前一黑,所有动作都停顿了。趁我还没回过劲儿的空档,他另一只手臂划上来,将我狠狠往后一推,我顿时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飞出,撞歪了后边的椅子,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精湛的战斗技巧和超越常人的力气在这一刹那完全爆发,情势瞬间逆转。我忍痛努力移动手脚,想站起来,体内啸叫的呼声命令我快起来继续挑战他,然而下一秒,一道重量飞身压上,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他扑倒,用力压住。
制住我的行动后,他捏着我下颌,令我张开嘴,然后将自己的手臂放到我唇边,压低声音道:“快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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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犹豫,本能地狠狠咬住他的手臂,牙齿撕裂皮肤,陷入肉里,感觉他丰沛的血液润泽着我的口腔,就像焦渴的人一头扎进了清泉,那么美,那么甘甜……我大口吞咽,将澎湃着活力的鲜血一股股压入咽喉里。
好香,好浓郁的香味……
我大口大口咽着他的血,欲壑难填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啃噬他的肉,将它混着鲜血一并收纳过去,这送上门的盛宴美味得超越了我的想象,极大满足了那份丑恶的欲求,我恨不能将他整条手臂啃噬得一干二净——不,不止一只手臂,这还不够,我还要更多,更多!我要他的全部,要将他整个人都拆吃入腹,这样完美的血肉一定能彻底慰藉我的饥饿,让我第一次真正尝到饱足的滋味!
我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眼中却仿佛空无一物,在那个时刻,在我被邪恶的力量完全掌控时,自己面前是谁压根毫无意义,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只知道血肉的滋味,心中只有对它们的疯狂渴求。
血就这样流入我的身体,这特殊血液所具备的作用也随之升腾,渐渐的,我眼前有了光,有了暗,分出人与物,理智也在那不可言说的重压下徐徐回归……
双眼与他沉静的黑眸对上,四目相望中,我看到他眼睛里浮起一层深重的悲哀,像漆黑世界里一场暴雨。
我突然觉得,他似乎正在无声地哭泣。
那不可捉摸的古怪声音消失了,嘶吼的小人儿也消散了形骸,我的理智开始苏醒,狂乱的气焰消退下去。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
我这是干了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急忙张开嘴,转头避开他流血的手臂,满脸都是惶然不安,我,我这是做了什么?
我在做什么呢?!
我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做?!
——小哥!
我开始扭动身体,像海岸上濒死的鱼一般挣扎,只想从他身边逃走,逃到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的黑暗里,远远躲起来——悔恨、羞愧、痛苦、厌恶和不敢置信混合在一起,霸占我全部的情绪,让我全然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他。
我居然做出了这样丑恶的行为。
这不是人该有的样子。
他敏锐地发现我的情绪波动,嘴角突然苦笑一下,力道却没有放松,将我牢牢压制在地上,看我枉然地挣扎了几秒,然后伸手将我拉起来,把我牢牢箍在他身上,全然不顾手臂上血肉模糊的伤,用力将我抱紧。
“吴邪……”
他的声音是那样低沉喑哑,只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再说不出别的话来。这不是伤痛带来的,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他手臂上撕咬出的伤口远不如他心底的伤痛来得猛烈沉痛,他的悲伤和痛楚像海,此刻正狂猛而无声地咆哮。
我们跪在地上相拥,身体紧紧相贴,彼此感受着呼吸与心跳,一声声,一秒秒。他死死抱着我,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轻轻揉着我的后颈,划过背脊,偶尔低声唤一下我的名字。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浓郁寂寞与伤痛,还有他舍不得说出口的话。
那是真相,我们都知道,只是谁也不说罢了。
不敢说,不忍说。
我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难控制,不论是我自己的理智,还是种种外力,都已无法让我完全保持冷静。那奇怪的力量正不断蚕食我的身心,让我沦为它的奴隶——它命令我吃生肉饮鲜血,朝那个黑暗的目标前进。每一次袭击人,我似乎都能将那藏在深处的声音听得更清楚,并按它的指令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