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沨涯点亮第五盏灯,回过头来笑笑问道:“你是如何猜出的?”
铁手和气反问:“你想知道?”
严沨涯一抖袖子,欠身说:“很想知道,请二爷赐教。”
铁手继续问:“我若不说?”
严沨涯露着牙笑起来:“不,你必须说。”
铁手只得浩叹一声解释道:“你的手,比较特别。”
严沨涯实时将右手放在灯下比一比,又好奇又恍然地惊讶道:“断了拇指么?”
他看向铁手,嗤地一笑,还将缺了半截的拇指摇了几摇。
铁手温和地微笑摇头。
“不是,你右手的三四两根指头,几乎一样长,左手却没这样。”
严沨涯哦了一下,又转过身去点灯,嘴里还不忘问:“只凭这个?卢长生右手缺拇指,左手却完好呢。”
铁手真像先生教书那样,比划着详说起来,,也不管严沨涯看不看自己。
“易容本来也不止是改变面貌,而且你有个习惯,你放松时,右手那两根一般长的指头爱敲腿。”
严沨涯的手霎时顿住,过一会儿才又将火折子凑上灯芯。
“是有,又如何?”
“因为你并未意识到自己有这动作,敲击的力度和速度反而无意间成了你独有的特征。”
铁手诚恳又说:“我本来差点也让你那拇指引偏了,后来经人指点,撇开这个障眼法,方觉出你的习惯和卢长生的习惯太像,而他本人,手发颤,和你可极不一样。”
严沨涯吹了吹火折子,扭头看了一眼亮了四分之一的灯盏。
“还有别的吗?”
铁手也不拒绝,那人一问,立时答道:“牙,卢长生真的镶了金牙,你是贴了层金壳子,差异虽小,却并非看不出来。”
严沨涯频频点头。
“对极了。”
铁手忽地低笑几声,自嘲道:“不瞒你说,你和他的牙都晃得我眼疼,查看尸体时觉得不对,又说不清楚,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二爷洞若观火,不会有错,是我疏忽了。”
严沨涯倏尔又得意道:“但你也得承认,我易容的技术实在高超。”
“谷主不但精于易容,还颇为谨慎,原本我不太明白,你装作卢长生,右手使不了筷子,左手拇指又假造了一节,那晚吃饭时怎未露出破绽,后来才明白,那时已是他本人了。”
铁手一边说话,一边也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内息,好在尚无异变。
严沨涯似给夸赞得高兴,声音忽然有年轻了。
“聪明。”
铁手望着他的背影,沉声道:“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敢让真的卢长生露面。”
“有何不敢,这些年来他是他的时候少,我是他的时候多,”严沨涯再次转身,走到铁手跟前,把手一伸,说:“就连他的手指,也是为我扮来方便才截去的。”
铁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皮也不眨。
严沨涯道:“嗯?你不问我为何多此一举,不干脆将他的手弄成和我一样?”
铁手仍不动。
严沨涯闷哼着又去点灯,半晌才说:“无趣。”
等到灯点亮大半,铁手扫视着大貌初现的堂皇装饰,眉头一压开声问道:“你假扮卢长生,伙同阮宓秋设这些圈套,不过是要诱杀我和追命,有人指使你?”
“谁能指使我啊。”
严沨涯的声音又复低沉:“追命去了琅玕箐榭,缠着阿秋问这问那,烦得很,与其等你们三番五次来望江扰我,不如我先除去你们,图个清净罢了。”
铁手目中突闪冷光:“为了掩藏自己罪行,你又杀了多少人?”
严沨涯背向他摆摆手:“死都死了,问来何用。我若说你三十余年知道所有被杀的人都是我下的手,或是只杀了卢长生一人,你都是要抓我,那么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差别?”
对凶手而言,杀一个杀一千个也许没有不同。
对无辜被害的人来讲,却是生死之别。
铁手一时间不愿再说下去。
严沨涯蔑视生命,便必得接受生命的蔑视。
只差一盏,他就将点亮厅内全部的灯。
严沨涯点灯前,先向铁手一礼。
“看你们将计就计成竹在胸的模样,十分有趣,多谢,小弟送份大礼给二哥。”
第八十八盏灯亮。
铁手顿觉脚下起了一阵震动。
厅内当中正片空地,突然缓慢地旋开个漆黑的圆洞。
洞里长出一朵重瓣莲花。
其下又是莲花,一朵接一朵,总共冒出来九层。
按铁手所知,内部修造成这样的地方,层数再多些,通常叫做塔,正中供奉佛祖或是菩萨。
堂内八根二人合抱的木柱,中间一座彩绘莲台,伴数十烛火。
每层莲台上都趺坐着几个女孩子。
她们像是佛龛里的观音。
若非笼罩着九层莲台的是一张耀着暗青乌光的网,那景象原本很有肃穆静美的韵味。
铁手看在眼里,闭紧了口才没让心跳出来。
那网上密密麻麻穿着铁蒺藜,刺却比一般的长,边缘锋利,竟然开了刃。
真有青阳谷,谷中亦真有被困的女孩们。
他是不是真的能救下她们?
*
铁手已经站在莲台前。
若存有静默的地狱,那他必然正在看着。
凄哀的恶意无声地侵入骨肉。
莲台上总共端坐着十九个女孩,最顶上无人,最下一层四人。
她们都还年幼,看起来最年长的也仍是名少女。
十九个女孩子穿着同样式的白罗裙,在睡梦中的她们,不但神色静谧,脸上还有淡淡的欣喜。其中有几人,表情可以说竟是非常满足,像在向往着什么。
究竟是她们不惧死亡,还是业已被埋葬在了美好的梦幻里?
那张乌青的网,因莲台之内不知为何涌起的风而稍稍地鼓胀,使得那些冰冷锋利的铁蒺藜不至于划破孩子们的皮肤。
铁手仔细看了看这些姑娘。
他的怒意正逐渐取代皮肉骨血。
铁手转而死盯着严沨涯。
盯那人的手指、肩背、脚踝、衣褶,每根头发的飘动,甚至每一个眼神流转。
铁手在防着严沨涯突然出手。
自打厅堂中亮起了数十盏灯火,铁手便愈觉得身体不爽。
他有些发昏,得靠着内力压制才能保持清明。
这感觉似曾相识。
严沨涯给足了铁手一炷香的时间在那沉默。
他自己还欣赏地绕着莲台转来转去。
“二爷,你看,这些好孩子,都是我的徒弟。”
严沨涯唉地一叹,似很是感慨:“徒弟是好东西啊。”
铁手突然出击。
他一伸手已到了严沨涯面前。
拍出七掌。
双肩、喉头、心口、腹、双膝。
七掌又合为一掌。
掌击严沨涯。
铁手估算过严沨涯的功力,这一掌足以令那不能称为人的凶徒丧失行动力。
但不至于立死。
——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严沨涯果然被击飞出去。
铁手没有追击。
他估错了。
在击中严沨涯的刹那他已知自己中了计犯了错。
在被激得愤怒出手之前,他应该先探探严沨涯而今的功力到了怎样的水平。但铁手眼下没后悔自责的空闲,他甚至来不及去看严沨涯硬吃一掌,到底受没受伤。
他必须先救人。
严沨涯心口挨着掌劲时,手里飞出一样非常细小的东西。
铁手看见那是粒尘埃。
一粒飞得极快去势极狠的轻轻尘埃。
它即将击中毒网。
毒网一旦震荡,铁蒺藜就将毫不留情地划破孩子的手脚脸颊。
铁手并不清楚严沨涯布了什么毒,也很不想知道毒发时,中毒的人会是怎样的惨状。
所以铁手去拦截那粒微尘。
这个时候严沨涯正随着铁手方才一掌系来的力道后退。
——他只有右肩上稍微蹭着点铁手的掌劲。
但仅此一点,也使严沨涯大惊。
他没料及,铁手不惑未到,内功却已修炼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严沨涯先与阮宓秋合计使铁手身中迷药,且趁其昏迷时强灌奇毒“枯杨不生华”,又以重重灯火布下角参龙虎双天大阵,铁手还要消耗真气克制阵法影响,随手一掌居然尚有这等神力。
他真低估了铁手。
而且……
*
严沨涯甩手又是一粒尘埃。
他竟似是以此作武器。
尘埃依旧袭向毒网。
向着十九条人命。
这筹码够不够大?
足够,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已足够。
这粒尘埃飙出时,铁手正在阻拦严沨涯发出的另一粒尘埃。
两粒疾矢一样的微尘,他有两只无比包容的手。
但那尘埃击来的方向竟是完全相对的。
铁手拦得住一边,就注定要错过另一侧。
他没有犹豫和丝毫停顿,只是尽快更快快到不能再快地去追截。
一个人四面受敌的时候是不是干脆放弃算了?
如果左右前后上下都是绝路,能不能就站在原地两眼一闭,——将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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