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画画。”明楼笑笑,“你有兴趣吗?”
明楼突然醒来。一瞬间他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思维泡在旧年时光里,沉甸甸。他把手放在额头上,眯着眼冷静一下。窗帘的缝隙透露出晦晦天光,还在下雪?
明楼起身,披上外套。一边书桌上的闹钟显示下午两点,他午睡了两个小时,却像梦到了一生。明楼站起,撩开窗帘看一看,果然还在下雪。柔软的,簌簌的声音轻巧腼腆。
明楼揉揉太阳穴。他最近头疼的频率很高,看医生看不出什么。家庭医生跟明楼笑:“明先生,平时不要想那么多。”
他捶捶额头,长长一叹。
等了会儿,外面很安静。吃过午饭明诚让他来休息,明诚也睡了?明楼缓缓打开门,门外清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震。
厨房水龙头滴水,啪嗒一声。明楼走进去,看见明诚背着窗在画画——菜板子上用衣夹夹着几张纸。明诚画得很投入,铅笔的沙沙声仿佛窗内的落雪。
“你在干什么呀。”明楼问。
“我在画画。”明诚看着他笑,“有兴趣吗?”
明楼凑上去,上面是一只正在睡觉的,胖滚滚的,仿佛某种点心的……明台?
“啊,好像青团。”
“大哥你饿了?”
明楼微笑:“我还以为你要画我。”
明诚翻个白眼:“我为啥要画你。”
明楼看向画,神情温柔:“这得好好留着,等明台长大了给他看。”
明诚又开始画,在明台身边添了个大南瓜。
“你让我感觉明台睡在流理台上。”
明诚哄他:“大哥再去睡一会儿?喝咖啡吗?”
明楼知道自己碍人家事儿了,只好退出厨房:“我告退,你接着画。”
劲瘦的少年握着铅笔坐在窗前,画画都画得气势如虹。明楼乐一声,这哪儿是小猫,养大了才知道是一只小豹子。
明诚看明楼走了,松口气,把画纸往上翻了几页。一摞画纸的最后,是一张素描的明楼。戴着眼镜,低头阅读。明诚越看越得意,画得真好。画大哥能画出他的最高水平,明诚摸一摸画纸上大哥的脸,小心翼翼用明台盖上。
明诚学校举办话剧展。老几样,罗密欧朱丽叶,还有个啥啥啥。班上男生起哄,让明诚扮朱丽叶。明诚答应得爽快:“行,我朱丽叶。你们谁是罗密欧?”
朱丽叶同志挺胸抬头站在讲台上,讲台底下鸦雀无声。因为,朱丽叶是班上最高的。这位朱丽叶揍遍同班罗密欧们。
明诚嗤之以鼻。禾禾,我比不上大哥高,我还压不过你们几个矬子。
法国男人还真不算高的,白种人里最高的在北欧。
寂静了一会儿,老师微笑:“看来我们要有点新意。”
明诚点头:“还不如演梁祝呢。”
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士问道:“什么是梁祝?”
明诚兴致起来:“两人殉情死了变蝴蝶的。”
法文老师看着明诚,眨眨眼。
明诚清清嗓子,声情并茂地讲了讲关于一对恋人如何冲破礼教樊笼殉情自杀然后变成蝴蝶飞走的故事。
班上的女生很感动,还有抹眼泪的:“哦,马先生太糟糕了,怎么可以拆散一对恋人呢?”
明诚这是正中多愁善感法国人下怀。毕竟他问法国人关于波兰的看法,多数人第一个反应是:咦,拿破仑·波拿巴的一个情人叫玛丽·瓦莱夫斯卡,是个波兰姑娘呢!
小赤佬,我问的不是这个。
后来班级集体投票做出决定,演《梁祝》。角色再定,明诚执笔翻译出一个剧本。明诚兴冲冲地回家等明楼下班一顿叽呱:“我要当翻译和编剧了。”
明楼摸摸明诚的脑袋:“如果你想往戏剧上发展,我很支持。”
明诚不好意思:“学校公演那一天是家长日,你去看吧?”
“当然,当然。”
于是,明诚开始废寝忘食地迈出他文学生涯第一步。明楼晚上就寝,正睡着,突然迷蒙中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他惊悚地一弹动差点摔下床。明诚蹲在他床前,用圆圆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不对,大哥。”
明楼喘粗气:“……什么不对?”
明诚继续炯炯有神:“为啥两人非得死?”
明楼喘气喘得咳嗽,他平息一会儿:“你可以让他俩不死。”
明诚更加炯炯有神:“可以吗,不好吧?”
明楼快要呻吟:“你……注明是改编或者新编。反正法国人可以接受,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还看过更离奇版本的《威尼斯商人》。”
比方说安东尼奥和巴萨尼奥跑了之类的。
明诚抚摸明楼头毛:“大哥早点睡。”
明楼呵斥:“没大没小!”
明诚神叨叨走了。
第二天明诚恢复正常,明楼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月底是家长日,明楼特意请假去明诚中学看演出。大礼堂里鸦雀无声,法国人民被明大编剧忽悠得一愣一愣。
这帮小孩子临时凑不出中式古装,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故事安排在法国中世纪。领主是个蛮不讲理的领主,姑娘是个被禁锢的可怜姑娘,少年是个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少年——嗯男主是明诚。
姑娘被父亲关起来,活活拆散她和少年的爱情。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都要有个好结尾,牧羊少年一脚踹开关着姑娘的门,拉着姑娘就跑。旁边配了个解说,激动旁白:“所以,再没有比自由与爱更值得追求的了!我的爱人!”
……明楼是真没看出来这哪儿像《梁祝》,就是莫名其妙眼熟。小演员们谢幕,大礼堂里掌声雷动。明诚脸上还有油彩,他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明楼。
明诚圆圆的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第22章
文艺汇演后面是家长教师座谈,由家长委员会主持。明楼没在法国上过中学,觉得有趣。大家聊天的气氛还行,明楼看到后墙上展览的成绩单,非常令他骄傲。小孩子很会念书,又不是书呆子。老师称赞明诚精力充沛令人喜爱。
“他出生的时候一定是抱着阳光来到人间。”中年女教师是个典型的法国人,兴致上来浪漫的情绪如滔滔江水,何况面对的年轻男子高大英俊有教养,一看就是出身良好。无论何时,和这样的人交谈都十分愉悦。
明楼笑笑:“是的,他出生……时,我们一家都很期待。他没有辜负我们,对不对?”
明诚很喜欢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在上海的时候明楼就发现他非常有组织力和决断力。明楼笑道:“我是他的大哥——您大概不知道,在中国的旧思想里,家庭中最大的兄长地位仅次于父亲。我很反对这种大家长制度,为了不干涉他,我尽量不多发表意见。可是有的时候我也想关心他……”
女教师宽慰地看着这个过早地开始烦恼“父亲的问题”的年轻男子:“诚曾经谈论过这件事。他说他需要哥哥的意见,这并不是干涉。”
明楼叹气:“我能给什么好意见呢?所以我请求您的帮助。他现在第二年级,很快升入第一年级,必须在最终年级之前决定今后的职业方向。可是我不知道能给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女教师拍一拍明楼的胳膊:“诚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希望他有一个好的未来。”
家长会正在开,明诚坐在大礼堂里一面卸妆一面郁闷。他费尽千辛万苦给苏珊用波兰语写了封情书,这封情书点燃了老太太熊熊的教师之魂。很快他收到了回信,自己的“情书”被用红色的笔修改得血淋淋,仿佛被马蒂诺夫人用愤怒的皮鞭反复抽打。她给的回信是:“我就不说这是不是什么情书了,这是绅士写给女士的信吗?您在开玩笑吗?时态,拼写,甚至人称代词都出错!非常不合格!重写!有空到广场来!”
……啊。
小老太太退休之前,是多少学生的心灵阴影啊。
这封信在明诚的大衣口袋里,明诚感觉它在烫自己的屁股。
多玛在后台和人吹嘘自己的演出经验,吹得神采飞扬——他演了一棵树。演明诚情人的小姑娘脸红红看着他:“诚,你愿意下午来我家用茶点吗?”
明诚耳朵里还滚着苏珊姑娘的咆哮,他兴趣不大,礼貌地笑笑:“下午……我有人约了。”
雪肤蓝眼的小姑娘很失望,她眼圈有点发红:“是苏珊吗?”
“呃,是的,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失落,但下决心不能失态:“哦……果然是她。”
明诚看着她倔强地保持高傲身姿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发:“我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事情吗?”
多玛身上还包着纸板糊的棕色纸筒舍不得拆除,兴冲冲过来一拍明诚:“嘿,漂亮的姑娘约你了吗?去哪儿?是不是她家?”
明诚终于卸完脸上的油彩,走到水池边洗脸:“是呀,不过下午我有事。”
多玛仿佛被雷劈:“亲爱的,你知道她是咱们学校最漂亮的姑娘吗?”
明诚看他一眼:“知道呀我又不傻。”
多玛胖胳膊疯狂挥舞:“那为什么不答应去她家和她一起坐在柔软漂亮的沙发上喝香味浓郁的红茶吃松软可口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