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铮摸了摸胡须:“微臣也是如此告诉张大人的,可张大人说前些日子有人来劫狱,把刘骏带走了,他心惊胆颤地过了这几日,虽不见有何风声,但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买通宫里的太监打听了一下,说昨夜确是有人被带进了宫里,见了陛下。”
时白禹捻了捻糕点盘里的碎屑:“何人带进去的?”
舒铮叹了口气:“是微臣的好女儿。”舒铮看了眼时白禹的脸色,见并无异样方继续说道,“偏巧我一回府就听下人说她奉旨去河州办事了,您看这……”
“河州?”他今天去向时宴请安时,原是想看看时白露,却被告知她去河州远游了,又是河州,这么巧……
青州通往河州的一条官道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赶车的是个面目俊朗,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两条腿架在马背上,无趣地挥着马鞭,这都第四天了,原本三天就能到的路程,奈何这小主子……
车厢里两边各有宽敞的坐榻,上铺了金丝软垫。中间摆放着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舒瑜身穿浅绿色锦衣坐在一侧,撩开窗帘,看了看车外的天色,面露焦虑之色,再转身看向对面一边啃着苹果,一手握着书卷,侧躺在榻上好不舒服的时白露,欲言又止。
时白露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书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打扮,朝舒瑜笑说:“怎么?舒大人莫是对这身男装艳羡了?我让叶一也去给你置办一套?”舒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殿下有易装癖,微臣可没有。”
“眼看着快入河州了,舒大人可莫要再叫我殿下,暴露身份了可不好摘蜜柑给我母亲了。”时白露扔了书卷,把吃到一半的苹果借着风顺势扔到了车外。
舒瑜点点头,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竟自软了不少,也再无君臣间的生硬味道:“……小露……”
“噗——咳咳咳咳咳……”嘴馋又吃了半块糕点的时白露猝不及防被舒瑜这声“小露”惊得噎住了,捶着胸口咳嗽不止,脸也涨的通红。舒瑜忙倒了茶水递给她,又给她抚背,车厢外赶车的叶一闻声把马停住了,掀帘探望,却被时白露杀了记眼刀,慌忙又掩上帘子。
“可好些了?”舒瑜担忧地看向她,又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拭脸上的碎屑。
时白露许是久未曾与舒瑜这般亲近,此刻既是贪恋她如小时候那般呵护自己的温存,又是懊恼自己竟有些对这种难得的肌肤相亲不太适应。慌忙夺了舒瑜的手绢自己胡乱擦拭了一番,尴尬笑说:“好些了。”舒瑜见此情景,无奈于岁月这条长河在她俩之间奔流不息,硬生生将她们弄得生分了,难过涌上心头,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时白露从侧面瞅见她眼圈通红,以为自己惹着她生气了,坐近了几分,踌躇启齿:“你,怎么了?”时白露不问还好,这一问,舒瑜的泪就止不住地掉,抽泣不止。时白露着了慌,一下子扳过舒瑜的肩,见她竟已哭得两眼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拿起衣袖就给她拭泪。舒瑜这样的人,怎么能哭,怎么会哭?
见着眼泪越擦越多,时白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着急倒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个遍:“小瑜,你别哭了好吗?你是不是生我气?气我明知事态紧急还故意在途中耽搁,气我穿男装,还是气我别的什么?你说出来,我改,你别再哭了好吗?”
舒瑜低头看她,见她一脸真切地说出这些不合身份的话,倒是和小时候那个呆子没什么区别,听着她重又喊自己小瑜,方才的难过也已重回心底渐渐平息,却是想逗逗她:“我没有气你在途中耽搁,你前些日子被陛下罚了板子,想必骑马赶路也是太难熬。”
时白露一时郁结,耳根霎时红得透明,瞧舒瑜虽泪痕未干,但是眼底笑意满满,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没好气地就要坐回原位,打定主意不再理她。舒瑜却拽住她衣袖,将她半拉到自己身旁,看着与往昔差别不小的面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眼底的那颗泪痣,轻轻叹气:“我只是气,我没有能力阻止陛下送你去宋国。”
河州巧凤楼。
老鸨把这三个出手阔绰的人领到顶楼的房间前,摇着蒲扇轻轻拍了拍那身材高大的男子,赔笑:“水云这几日身体不适,本来是不接客的。我是看你们诚意十足,才让你们来的,下手可别太重了啊,几位爷。”
站在一旁的白衫男子打开折扇把老鸨推到了一边,一脚踹开了房门,紧接着绿衫男子才匆匆入门,只是面有恼色。老鸨刚要再嘱咐几句,房门就被高大男子“啪”地一声关上了,老鸨翻了记白眼,朝龟奴吩咐了几句,下楼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却不知屋内的女子正在沐浴,屋子里热雾缭绕,地上散落着少许玫瑰花瓣。只见一具曼妙的胴体自浴桶中走出,竟不带丝毫掩饰,径直走近三人。“叶一。”时白露低声喊道,满脸通红的叶一慌忙背过身去。女子走到时白露面前的屏风,不紧不慢地拿起挂在上面的里衫,傲人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舒瑜早已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时白露轻笑:“水云姑娘带病之身,若是想展示身材,不如穿好衣衫到了床上再说。夜里风凉,别又染上风寒才好。”
水云先前自热雾中观望,见她锦衣玉冠,以为又是河州哪个纨绔子弟。这会儿走近了细瞧,面白肤嫩,再看脖颈间并无喉结,于是嗤笑一声,理了理衣领,却是未系衣扣,露了半截肚兜:“小妹妹是河州哪户人家的小姐,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姐姐就带着一个护卫来青楼,不怕被家人知晓回去挨板子?”她自屏风处取了外衫,遂走至厢房,时白露和舒瑜也跟在其后,“而且还一掷千金买了我的一夜,姐姐我怕是没办法满足你的需求啊。”
时白露坐下自个倒茶喝,似乎对这么快被水云识破女子身份没有半分惊讶。眼角余光间瞥见一旁的舒瑜在对她使眼色,想是久居深闺和朝堂,对应付青楼女子毫无对策。于是挥扇一笑:“姐姐,正事可不归我管。我就是奉母亲的命令来河州摘采几个蜜柑罢了,还是你来说吧。”
正梳头画眉的水云略一挑眉,这口音,像是楚京的人啊。
舒瑜狠狠剜了那玩世不恭的人一眼,看向水云轻咳了一声:“姑娘可还记得四月初十船舫上的撑伞人?”
水云手上的梳子应声掉落在地,眼里也闪过一丝慌乱,拾起梳子,顺势躲过舒瑜探究的眼神,干涩地笑笑:“什么撑伞人,水云一介青楼女子,一年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记不得什么撑伞人了。”
舒瑜捕捉到她眼里的委屈和留恋,接着说道:“姑娘若无意外,下个月初十原本应要嫁作人妇了吧?”
☆、第 6 章
时宴握着书卷侧卧在榻上看书,待翻页时,一张书笺从中掉落。她拿起书笺看了半晌,墨水尚新,却没能认出是谁的字迹,疑惑中以为自己拿错了书,看了书封,确是《山河志》无误。于是把负责掌管御书房的太监叫来问:“最近有何人出入御书房吗?”御书房是时宴藏书的地方,除了王室之人和得了特许的人,无人能进。
“二公主殿下那几日在宫中时常出入。”
时白露?时宴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书笺,且不说这内容如何,字体瘦长,清逸秀雅,在收笔处却不敛锋芒,和那日时白露在她眼皮底下书写的字差了岂止是一点半点。
呵,果真如此?时宴命太监退下,并特意嘱咐他不准把这件事告知于人。把书笺重新放回书中,却是半点看书的兴致也没有了。
王芍端了夜宵清茶进来,见时宴躺在榻上轻寐,忙拿了毯子给她盖上,时宴却缓缓睁开眼,略显疲倦地说:“白露她们去了几日了?”王芍愣了愣,以为时宴是想念时白露了,于是笑笑:“不过五六日,陛下您若想殿下,不妨诏她回京。想来那案子舒大人一人即可查清,您又何必让殿下千金之躯去犯险,再说了,就只带一个护卫……”
王芍话还没说完,就被时宴摆手制止了:“她有什么值得我想的?到底是生分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养在身边的孩子也都起了异心,况乎她。叶一武功高强,足够护她周全,她若没半点应付大事的能耐,我要她作甚?”
王芍语塞,虽不知时宴何以突然说这番话,却也晓她心里之苦。只得低低叹了声气,在旁候着。
河州承宣布政使府。
刘宣腆着大肚大笑着走进大厅,时白露和舒瑜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
刘宣摆摆手:“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来人啊,给二位看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又有何事相求?”刘宣虽说是问两个人,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时白露,这面容,要说他不是兔爷儿也有少许动心啊。
时白露嘴角微微一勾,只品茶赞了一声:“这是上好的龙井,大人有品位。”
刘宣还未来得及说话,舒瑜却道明了来意:“刘大人,草民姓舒,单名一个玉字,这是草民的表弟,白鹿。事情是这样的,家父之前一直在汴州为商,奈何家母身体日渐差了,汴州气候不好,因此想往河州迁户。但听闻河州对外来人口管制甚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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