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杖毕,太监握杖站在一旁。时晏:“是否知错?”时白露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是不说话。时晏也不多言语:“三十。”
太监得令,刚要砸下板子,却听时白露轻声:“儿臣……不喜舞文弄墨。”正拿着笔批阅奏折的时晏笔下一顿,在纸上沁出了一团黑点。不喜……舞文弄墨。
半晌,时晏轻咳了一声:“其一,文武兼备才是时家的好子孙。其二,即便你不喜诗书文章,差人禀我一声便是,千金之子,岂有把师父赶出府邸的道理?”
时白露趴在地上抹了抹眼泪,低声:“儿臣知道了。”时晏摇头,还是这般孩子脾气吗?
刚要命人收了板子,那孩子却可怜巴巴地仰头嗫嚅,双眼含泪:“不打了可以吗?孩儿疼。”
王芍在时晏身后窃笑,这孩子,当真是不清楚时晏脾性。
时晏果然皱眉:“还能喊疼看来打得轻了。再打四十,狠狠地打。”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时白露这会儿急得涨红了脸,身后原本麻木了的地方又被重重落下的板子砸醒了。每一下都打得她冷汗直冒,恨不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咬着虎口听着太监报数,只觉眼前世界忽明忽暗,神智已不太清楚,更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两股间流下。
“啪嗒—”其中一块板子在唱数到三十的时候应声折断,时晏只抬头看了一眼,并无他话。待太监取了板子回来,王芍忙使了眼色,余下的十板打得轻了许多,时晏知道,却不挑明。
“陛下,殿下晕过去了。”
时晏这才走下台阶,瞧见衣服已沁有斑斑血迹,右手虎口也是被咬得血肉模糊。
“传太医。”
☆、第 3 章
漫天黄沙,她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行在这片无垠的沙漠中,天上日头暴晒,脚下踩着滚烫的沙子,也起了不少水泡,却是半刻不敢歇息,熬着生疼的脚底寻找绿洲,直把水泡硬生生地走成了血泡子,染红了皮靴内的白袜。
也不知行了几日,她靠在一处戈壁上休息,把水壶里最后一滴水饮净,望着如火的烈日,再看看了无人烟的广阔沙漠,顿时没了生的念头,从皮靴内取了匕首,正要往手腕处狠心割去,却听闻驼铃声响——
“殿下还未醒,先生若有急事,可否在客房稍待片刻?”
“哦,沈某并无甚急事。殿下身体抱恙,在下也不便打扰,改日再来不迟。”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儒雅的中年人。
沈修?时白露从梦中惊醒,慌忙起身间牵动了身后的伤口,顿时叫唤了几声,眉毛皱成一团。在屋内侍奉的婢女小铃闻声赶来,忙扶着她重新躺下,嘴里不住抱怨:“不就是赶走了个糟老头子吗,陛下犯得着下这么重的板子,人都烧了两天两夜了不见好,也不见来探望。”
时白露转头欲责骂她言语不恭,却见她两眼血丝密布,肿的可怕,想来是一直在照顾自己,怕是还哭过,心下歉疚,便不再多说,只指了指屋外:“你去瞧瞧可是沈修,若是,你让他在书房候我,我换身衣服便来。”
小铃抿唇瞧了她半晌,一双杏眼似要把她瞪出钱来,时白露才哄着:“小铃你乖,快去。我不碍事,就是刚刚起急了才疼。”
时白露把玩着花盆里的君子兰:“先生都打听好了?”
沈修在她身后挥挥折扇,笑说:“自然,殿下心性坚韧又聪慧机敏,沈某为您谋事怎可拖了您的后腿。六部尚书除却礼部周琛儒工部戴经以外,其余四部皆早早站了阵营。”
“大的那个?”
“正是,其中尤以吏部舒铮的心思表露得最为通透。”时白露点点头,那日她与舒铮谈话,虽不过只言片语,但也能感觉出一二。
“沈某自坊间寻出这些端倪自是不难,只不知这赌局最大的决断人是将筹码压在了何处。”时白露摇摇头:“她心思太难揣度,这几日功夫还看不透。我回楚国第一日,大典竟以太子规格筹办,之后又把薛直派给我为师,薛直何等身份满朝文武皆知。前几日府上门客络绎不绝先生您是没瞧见,各个官员送来的礼物都堆满了仓库,”她忽而转身如孩童般轻笑,“只不过,前日一顿板子把赶来送礼的人都打回了府上。”
沈修瞧她身量尚小,却也知她杀伐决断,这会儿难得瞧见她笑得孩子气,不由摇头,您的心思与那位相比,怕是同样不好揣度。
时白露接着又在府上休养了数日,时宴却也未让她闲着,薛直是没再派来,倒是派了个文武全才的学士教她。这日才下学,刚要去武场练剑,宫里却来了太监请她去宫里家宴。时白露上了马车之后一直在琢磨,这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平白无故地弄什么家宴。等行至宫门下马车时,还未落地,就被一个拥抱扑地险些跌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马车旁随侍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时白露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容,这才渐渐对上号来,只是也许时间久了,这鹅蛋脸颊的姣好面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昔日那个干瘦的脸盘重合。也是,都九年了,九年啊……
时白露抬起手来,停顿了片刻,方才揽过她的肩膀,笑说:“我道是谁,小兮都长这么大了啊,还认得姐姐?”时白兮顺势靠在时白露身旁,嘟嘴:“当然认得,每年宋国都会有画师送来你的画像。我都央着母亲着画师每张都临摹一份给我,在我府上挂着呢。”
画像?时白露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声张,只边走边埋怨:“小兮这么想念我,怎么今天才来见我呢?莫是气我没从宋国给你寻个铮铮铁骨的九尺如意妹夫?”时白露这话刚说出来,就瞧见时白兮眼眶霎时红了,眼泪珠子说滴就滴下来,双肩也哭得颤抖起来。时白露慌了,怎么了这是?这玩笑话不是小时候她自己说的吗?
刚要抬手给她抹泪,时白兮却一把将其推开,胡乱擦了擦眼泪,撒腿就跑走了。时白露看着那抹黄色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脾气还是这么怪啊。
到了宫内,行至殿前,换上宫女递来的木屐,时白露方入殿行礼。久久不见有回应,抬头一看,时宴盘坐在案几前,剥了荔枝喂给偎依在她腿上的时白兮,时白兮咬着荔枝果肉,哀怨地看向时白露,又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时宴。时白禹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案几前,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悠然自得的吃着糕点。
时宴继续剥着荔枝,也不看她:“伤可好些了?”饶是殿内除了贴身侍奉的宫女太监外再无外人,被时宴这么问,时白露也不由面露羞赧之色,低头:“多谢母亲关心,已大好。”时宴点点头,又说:“你妹妹身子不好,之前一直在山庄调理身子,听说你回来了,连着三日不加休息赶来楚京,你怎么有本事一见面就把她气哭了?”
时白露一听,虽然确是不知道哪句话惹得时白兮生气了,但时白兮身子不好她倒是知道,为了赶来见她这般舟车劳顿确实令她感动,又瞥眼瞧见了时白禹使的眼色,于是恭敬跪答:“不过一些玩笑话,儿臣只顾一时图乐,忽略了妹妹感受,还辜负了妹妹一片赤诚之心。儿臣知错。”
时宴点头:“既然知错,该如何罚?禹儿你说说。”
时白禹起身跪立,浅笑:“楚律里并无此项说明。既然小露惹得小兮不开心了,那全凭小兮做主为好。”
时宴看向时白兮,后者只低头吃着荔枝,面上气恼之色消了不少。于是轻轻嗓子:“小兮不说话,那就我来罚。押去宗人府,责二十板子。”王芍在身侧,瞧见时白兮终于抬头看了时白露一眼,却又匆匆低头,对时宴进言献策:“三公主看来并不满意这个责罚,想来是嫌罚得轻了。”
“我……”时白兮张张嘴,说了个我字后又焉了下去,只是一直悄悄盯着跪着的那人看。
“既然如此,押去宗人府,责一百板子。”
“不准!”时白兮一听,当真着急了,“腾”地一声站起来吼道,殿内哄笑一片。羞得她重又躲进时宴怀里。时宴好笑地抚着她的脊背,眼睛笑得眯成了月亮:“那你说该怎么罚?还是嫌一百板子轻了?”时白兮在她耳畔嘀咕:“母亲您故意逗我,一百板子合该把人打死了。那是姐姐,您怎么会舍得。”时宴闻言,看向堂下跪得端正的时白露,脸色还是稍显苍白,想起前几日那顿板子,打得她皮肉绽裂,时宴嘴上不说,也没去探望,却是好几日睡不安稳,这骨肉确是连心啊。
“妹妹还生气吗?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宗人府领板子还不成吗?”时白露说着就起身来,往殿门行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瞅见原本盯着她看的时白兮猛地把头转了过去,于是一脸颓唐地说,“只是,怕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宗人府板子重,打残了也说不准,到时候都抱不动你了。”
时白禹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朝她扔了个枣核:“就你话多!临刑前还唱戏呢?惹着我们楚国的小公主殿下,就该以死谢罪了。”
待时白兮再转过头看时,殿内已不见时白露人影,心下难掩慌乱,看向一脸安然的时宴:“姐姐呢?”时宴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去宗人府领罚了。”时白兮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时白禹,见他无奈地耸耸肩,忙跪下来摇着时宴的衣袍:“母亲,我不生气了,您快去叫人撤了责罚,姐姐刚养好身体,您是要打死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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