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缘来居。
舒瑜先前哭得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迷蒙中曾感觉有人喂自己喝药,等再醒来时天色已黑。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掌灯,刚拿起火折子,时白露提着食盒正好进来了。
“你起来做什么,河州还未到时节,客栈没有备置炭火,屋子里冷得很。”时白露放下食盒,抢上前去帮她把烛火点了,又想要帮她暖手,刚一触及才发觉自己的手温还要比她冷上几分,于是尴尬地松开了手。
舒瑜反倒立马抓住她的手,呵了几口热气,来回揉搓:“你去了哪儿?怎么手冷成这样?”
时白露笑着扶她到桌旁坐下,在舒瑜疑惑的目光中打开食盒,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醋鱼?
时白露一边摆放菜肴,一边:“你不是说想试试再来楼的醋鱼吗?我想着这案子左右这一两日就结了,明日就要回京,没有时间再和你去尝尝了。所以去了一趟再来楼,另外还点了些清淡的小菜。”她夹了块鱼肉,剔了刺放入舒瑜碗里,“我还邀了水云姑娘,她一会儿便来。你先趁热尝尝吧?”
舒瑜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瞧见她额头上一层薄汗,饭菜还有热气,这里离再来楼却分明不近。于是拿起手绢给她擦汗,喃喃道:“你是呆子吗?不会花些钱叫客栈的小二帮你买来?”
“我怕小二笨手笨脚地办不好事。”
舒瑜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外却有人敲门。时白露知是水云,忙把她自门外拉进来一同坐下吃饭。舒瑜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再生生咽了下去。
许是有了水云这种不拘礼数的人同在,一顿饭吃下来席间笑声不断,舒瑜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不少,尤其那盘醋鱼,到最后吃得只剩下了鱼骨,连提鲜用的佐料都一并吃了。
“水云姑娘你此案了结后可有打算?”前几日舒瑜和时白露在巧凤楼已为她赎了身。
水云饮下一杯清酒,两颊红晕,看了二人一眼之后双膝跪地磕头:“许是命数如此,之前我与浩然一见钟情,他不顾我身份卑贱,愿意在河州洪涝案了结后回来娶我。虽然之后事端频起,变数横生,却又碰上二位恩人救我离开烟柳之地还我清白之身,我还能作为人证为浩然翻案,实在感激涕零。本该下半辈子为二位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但是得知浩然在世上唯一的遗孤被贪官所害以致身体残疾,我只想为他照顾他的子嗣……”
时白露把她扶了起来,只点点头,舒瑜却皱眉:“你年纪尚轻,又何苦把下半辈子给……”
水云凄然一笑:“年纪尚轻又如何,我处女之身早已不在,谁会稀罕呢?怕除了刘浩然那个傻瓜……再无他人了……”
舒瑜还欲再劝,时白露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摇摇头。
忽而房顶瓦片声响大作,屋外脚步声接踵而至,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直接朝水云飞去。
时白露一下冲上前去抬脚踹飞了离水云最近的人,之后一记反手擒拿抢过一人手中的刀,和屋内的黑衣人周旋起来。舒瑜虽然只是幼时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术,但是此时看见时白露一人与几人恶斗,渐渐落了下风,衣领更是堪堪被划破一刀,咬咬牙捡了地上的刀,也冲进阵势里。
舒瑜的加入只是稍缓了局势,不多久两人就被逼到了角落中。眼见着这边基本被牵制住了,黑衣人互相使了使眼色,其中一个黑衣人转而朝水云走去,水云手里颤抖着拿着刀,见黑衣人走来闭着眼胡乱挥舞着,黑衣人轻松地就把她手里的刀踢飞了,将刀刺向水云。
“不要!”舒瑜见状大力劈开黑衣人的夹击,倾身护住水云。眼见黑衣人的刀就要伤到舒瑜,时白露匆忙从靴筒内抽出匕首射向那黑衣人,却不料这片刻间被人自腹部刺了一刀,她咬牙踹开那人,捂住腹部朝舒瑜跑去,跪坐在地:“你没事吧?”舒瑜自惊愕间转身见是她,狠狠地摇头,抱住她:“我没事。”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受了伤,挥了挥手,正要一起围攻三人的时候,叶一自窗口处飞进,与几人恶斗起来,窗外火光四起。“河州总督李启新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时白露见一身甲胄的李启新领着一队精兵,黑衣人已被叶一制服,再无危险,转头看着舒瑜笑了笑:“你没事就好。”她话音刚落,就晕了过去。
舒瑜这才看见她一直捂着的腹部受了刀伤,流血不止,染红了腰际的白衫。眼里含泪:“你当真是个呆子吗……”
☆、第 8 章
楚王宫勤政殿。殿内熏香怡人,因为时宴刚午休醒来,是以王芍命人端来了炭火盆以免她遇寒着凉。
时宴细细看了看奏折,而后把手伸到炭火旁取暖:“永兴侯他不是一向崇尚节俭,怎么这次想着要在楚京办三天三夜的宴席了?”这在楚京办宴席按理虽然不必上报至礼部,只需在府尹处做个登记,但是为了避免有些官员借宴席谋取私利,过大的宴席需要上报礼部审批,这三天三夜不间断的宴席可真不算小。
礼部尚书周琛儒笑说:“陛下忙于处理政务,永兴侯又一向不问国事不来上朝。您有所不知,这是侯爷要给自己天上掉下来的儿子办接风宴席。”
时宴眉毛微挑,语气上扬了些许:“哦?这儿子还有自天上掉下来的?你且说来听听。”
周琛儒知道时宴虽然已经登基多年,但是少年时期常游历山川,最喜听这些奇闻异事,是以清了清嗓子,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永兴侯早年风流成性,先侯爷宠爱,不甚管教于他,偏生永兴侯就只爱风月之地的女子,说什么风月之地汇集了天地灵气,极易孕育出才貌俱佳,淳良聪慧的女子,是以常年留宿于烟花柳地。即使是与夫人成亲之后也不加收敛,夫人在待产期间更是为了一名艺妓不顾妻儿跑出了楚京。后来夫人在积怨中产下一名男婴,而后自缢身亡,那孩子不久后也夭折了。先侯爷为此勃然大怒,命人将永兴侯绑回了京城,说也奇怪,这侯爷回来以后竟浪子回头了,再不近女色,却也不再娶妻生儿育女,是以一直没有后嗣。”
时宴听到此处方点了点头:“嗯,这事儿朕有些印象,后来呢?那儿子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一个青衫褴褛的少年打扬州来,深更半夜地敲响了侯府的门,说来找他爹。下人以为是疯子,正想把他赶走,正巧管家过来看了,一眼就瞧出那少年手上攥着的半块玉佩是永兴侯的。于是赶忙把这人带到侯爷跟前,仔细盘问,一一对照了信息之后,原来这少年是永兴侯当年在扬州青楼云雨的结果,那个时候没多久永兴侯就被抓回了京城。那被宠幸的女子得知侯爷夫人的死因后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决绝书托人上京给了侯爷,之后一人将孩子含辛茹苦的拉扯大。前几个月那女子生病去世了,希望将那少年托付给侯爷照顾。侯爷甚是高兴,是以申请了这盛大的宴席。”
老来得子是以如此高兴吗?十几年来互不相识的父与子凭借血缘的维系真的可以做到父慈子孝?时宴不由想到自己和时白露,原本舒缓的眉头也渐渐紧缩。
周琛儒见时宴久久未有反应,试探性地喊着:“陛下,这事您看……”
时宴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准了。另外再传朕旨意,赏黄金百两,绫罗绸缎百匹,当做贺礼。”周琛儒跪下谢恩。
“王上,不好了,王上!”传令太监忽而慌张入殿,跑的两颊通红,鞋子的系带掉了也不及整理,到了门槛处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到了时宴面前。周琛儒皱眉斥说:“大殿之上你怎胡言乱语?毫无礼数可言,谁教的规矩!”
时宴摆手制止了周琛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抹了抹额上的细汗,颤抖着说:“二公主回京了。”
时宴嘴角竟不自知的挂了笑意:“你这奴才,她回京了是好事啊,说明事办好了。”
太监支吾半晌,方继续说道:“……殿下……殿下在河州遇刺,受了伤……”
遇刺,受伤……时宴脸色大变,她只派叶一一人前去护卫一是想试探时白露深浅究竟如何,是否表里如一,二是觉得她的女儿,楚国的公主,谁敢对她下手,可偏偏,偏偏就有这样的人!
时宴抬起一脚踢开了那传令太监,呵斥:“可有你这样传令的奴才?混账东西!”她一激动之下,身上披着的氅衣应声而落。王芍忙捡了起来给她披上,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时宴盛怒之时,敢靠近她的现在就只有王芍了。
时宴拢了拢衣领,王芍不小心触碰到她冰冷而颤抖的手,不禁大骇:竟气到这般程度……
“备马,去公主府。”王芍本想劝她外面风大,还是坐马车前去为好,可是马车速度慢,而她此时心急火燎,于是只好命人多带了些许衣物,跟着走了。
火,火盆。还有栅栏外身形顶她两倍的宋国人,身下是被污血浸湿的干草,她动了动手指,想去抓那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脏馒头。唔,痛……她不过想凑近一些,身上便如分崩离析的裂墙一般,疼痛四散开来。可是她太饿了,她好饿,这是第四天了,来到宋国的第四天,也是饿肚子的第四天……她强忍着疼痛,用手肘摩擦着地面凑上前去,眼见着快拿到馒头了,她激动地手脚并用,却使得脚镣的铃铛声响大作,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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