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训
下山路上,楚留香与银时并行着。
“我真没想到在那种情形下你还能把任夫人救上来。”楚留香像是叹息般说道,“银子,你果然很厉害。”
银时抠着鼻屎,一副懒洋洋的表情没有说话。
“甚至你对任夫人所说的话,实在让我感慨万千。说实话,连我都不曾如此想过……”停顿了一会,楚留香停下了脚步,他看向银时,一脸忧伤的说道,“我……我该怎么做呢?”
南宫灵是他的好朋友。然而他确是个毒辣的人。对此,楚留香实在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但是却不得不承认。
“没什么好犹豫的!”银时看着楚留香,认真的说道,“真的是朋友的话,就要能分担任何痛苦。当朋友走上歧路的时候,一定要拉他回来,哪怕要损失掉这段友谊也在所不惜。”
愣了一下,楚留香笑了:“是的……你说的没错。”
“而且……”银时仰头望天,淡淡的说道,“真正无可救药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吧!”
那一刻,楚留香沉默了一会,说道:“只可惜,我还不清楚这个人是谁。”
银时瞟了楚留香一眼道:“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吧,关于这个人。”
猝不及防被窥视内心的楚留香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银时。
银时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前方的路。
“即使很艰难,很痛苦,但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就无论如何都要挺直腰杆的走下去!”
此时,楚留香觉得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名为银子的银白色头发女孩的真面目。
“你打算怎么做?”楚留香问道。
“还用问吗?”银时露出了什么事都毫不在乎的眼神说道,“当然是帮某个早死的老爹和要死要活的老妈教育他们的不孝儿子咯!”
夜已很深,但丐帮的香堂中,仍是灯火通明。
楚留香到这里来,本未想到能寻着南宫灵,他只不过想寻着个丐帮子弟,问出南宫灵的下落而已。
但在那辉煌的灯光下,宽大的紫檀木椅上,石像般端坐着一个人,却赫然正是南宫灵。
南宫灵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楚兄已来了么?小弟在此久候了。”
楚留香正自微微一惊,南宫灵已又笑道:“楚兄但请放心,此间只有小弟一个人,并无埋伏。”
楚留香大笑道:“这里自然绝无埋伏,因为你知道还是你我两人单独解决的好。”
话声中,他已掠入大厅,目光灼灼,瞪着南宫灵。
南宫灵也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狼,又像是鹰。
良久良久,南宫灵才叹了口气,道:“你已知道了,是么?”
楚留香点了点头。
南宫灵微笑道:“但小弟却还没有走,还是在这里相候,楚兄必定奇怪得很。”
楚留香拉过把椅子坐下,悠悠道:“你要走,便得放弃一切,过着被放逐般的生活。但若要你放弃你现在的声名与权势,你却比死更痛苦。”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倒真是小弟的知己。”
他忽然顿住笑声,厉喝道:“你既对我了解如此之深,你该知道我死也不会放弃这一切的,我费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没有人能逼我放弃。”
楚留香轻叹道:“你能不放弃么?”
南宫灵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为何一定要放弃?我就算杀了任慈,但那也不过只是为父报仇,父仇不共戴天,江湖中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楚留香失声道:“你已知道了这秘密?”
南宫灵凄声笑道:“任慈以为能瞒得过我,你难道也以为能瞒得过我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就算你这么做,真是为了要报父仇,就算江湖中没有人管你,但丐帮子弟,若知道你杀了任慈,他们还能容你做帮主?”
他像是突然老了许多,垂下头,赧然道:“楚留香!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本不愿有丝毫伤害到你,你为何定要多管闲事?”
楚留香默然半晌,苦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天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你纵然要为父复仇,手段却不该如此残酷,更不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的事情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希望你暂时辞去帮主之职,找个地方,闭门思过,你……你还年轻,将来再从头做起,以你的才干,必定还会有作为的。”
南宫灵面色变得铁青,仰首笑道:“楚留香,亏你还是我朋友!你要我将来再从头做起,将来是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
楚留香叹道:“我只是要你为自己所做的事赎罪,只是要你改过,并不要你死,你要知道,死,并不是一个人赎罪的最好方法。”
南宫灵冷笑。
楚留香沉声道:“另外,我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南宫灵皱眉道:“他?”
楚留香道:“他就是杀死天鹰子,杀死宋刚的人,他就是假扮天枫十四郎,要取我性命的人,他也就是自‘神水宫’盗出天一神水的人。”
南宫灵身子一震,骤然怔住。
楚留香道:“你自然知道,他如此做,必定并非只为了要杀任慈,他必定还有许多阴谋,我绝不能眼看着他的阴谋再发展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
南宫灵紧咬着牙关,一字字道:“你永远不能阻止住他的,没有人能阻止住他!”
楚留香大声道:“到了此刻,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守秘密?你可知道,要任慈死,只不过是他整个阴谋中的一环,你也不过是被他利用做杀死任慈的工具而已,到了必要时,他一样也会杀死你的。”
南宫灵突又狂笑起来,道:“他利用我?他也会杀死我……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楚留香沉声道:“我正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南宫灵狂笑道:“你想我会说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南宫灵!我实在也不愿伤害你,你为何还要逼我?”
南宫灵颤声道:“是你在逼我,不是我在逼你,我虽不愿伤害你,但到了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出手了!”
他身子看来没有丝毫动弹,却已自椅子中平空飞起,楚留香身子也似是未动弹,也飞了起来。
但到了空中,楚留香竟还是坐着的,那硕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椅,竟好像已黏在他身上。
两人凌空相遇,只听掌击之声,一连串响了七次,两人竟在这快得如白驹过隙的刹那间,交了七掌。
掌声七响后,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楚留香带着椅子,飘飘落在地上,恰巧正落在原处,几乎不差分寸,沉重的木椅落地,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南宫灵凌空一个翻身,也落回椅上,却将那坚实的木椅,压得发出“吱”的一声,他面色也已惨变。
楚留香叹道:“南宫灵,你难道还要逼我出手不成?”
南宫灵面上乍青乍红,神色说不出的凄凉,他突又长身而起,大喝道:“楚留香,你也莫要得意,我南宫灵今日既然在这里等着你,又怎会没有别的手段?”
喝声中,他挥了挥手,一个身高八尺,赤膊秃顶,仿佛野兽般的大汉,已高举着张椅子,大步走了出来。
辉煌的灯火下,只见那椅子上,竟也木然端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楚留香大惊失色,变色道:“蓉儿你……你怎会在这里?”
苏蓉蓉竟似已听不见他的话,仍然动也不动。
南宫灵冷笑道:“苏姑娘自然是我请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请得动她?”
楚留香道:“大明湖边的风雨亭上,那四个绿衣人也是你派去的?”
南宫灵道:“正是!”
楚留香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喝道:“不对!那四个绿衣人向她下手时,你正陪着我去寻任夫人,这件事显然另有别人主使,他是谁?他又怎会认得蓉儿?”
南宫灵面色又变,厉声道:“我既已下令,还用得着亲自在场么?”
他不等楚留香再说话,大喝又道:“放她下来!”
那野兽般的大汉,双手平伸,缓缓将椅子放下。
南宫灵道:“你为何不让这位朋友瞧瞧你的手劲?”
那大汉咧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巨掌,缓缓抓起旁边一张椅子,两只手轻轻一夹。
只听“喀嚓”一响,坚实的木椅,竞被他夹得粉碎——这哪里像是人?这实在是像一只来自洪荒的恶兽。
南宫灵大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将你这双手,放在这小姑娘的头上,只是要小心些,莫要将她的头压扁了。”
那大汉的手,果然缓缓落在苏蓉蓉头上。
南宫灵指着楚留香对那大汉道:“现在,你张大了眼睛,瞧着他,他全身上下,无论手脚,只要稍微动一动,你就将这位小姑娘的头捏碎!”
那大汉竟然吃吃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已极,楚留香却只觉手脚有些发冷,仰天叹道:“南宫灵!想不到你竟也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