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上醉今宵小阁,子鸢小心地将阿翎放在了床榻上,缓了几口气,又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慢!”苏折雪突然唤住了子鸢,“你留下照顾主上,我去请大夫。”
子鸢大口地喘着气,摇头道:“还是我去……我去得快些!”
“你留下!”这是苏折雪从未有过的凶意,也是苏折雪第一次对子鸢下的铁令,“护着主上,你哪里都不许去!”
“这……”子鸢迟疑了下,问了句,“为何?”
苏折雪走到了门口,淡淡笑道:“你答应过姐姐,会好好护着主上,难道现在就要食言么?”
“我并非食言,而是你与阿翎都留下,我才觉得安……”
“主上安好,便是我安好,主上若是有事,这世上也不该有我苏折雪。”苏折雪打断了子鸢的话,又推了推子鸢,让子鸢退进了房间,这才匆匆往楼下跑去。
在她心底藏了一句永远都说不出口的话——从今往后,换她来护她们周全。
“姐姐……”子鸢看着苏折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浮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来。
这三年来,苏折雪从未对她沉过脸色,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分明近在咫尺,却总觉得两人之间突然远了一步。
苏折雪迟疑了一步,却不敢在这一唤下回头看上子鸢一眼,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救主上!
子鸢失落地回头走到阿翎床前,仔细回想着从姐姐归来的点点滴滴,与姐姐的重逢,是那般地欢喜,与姐姐的亲密,更是那般地令人沉醉。
一切一切的改变,是从阿翎出现开始,她与姐姐在小阁上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失踪,又突然遇险?
客栈中那个男子究竟是谁?烈火之中惨叫而死的皇蛊又从哪里来?
“大人!大人!大人!可终于找到你了!”一名禁卫校尉按剑匆匆地跑上了小阁来,打断了子鸢的沉思。
子鸢低声问道:“何事?”
“公主殿下有急事宣大人进宫!”禁卫校尉缓了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子鸢蹙眉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阿翎,伸出手去,在她颈上按了片刻,确定她脉息未断,这才沉声道:“你先去回禀公主殿下,就说我随后便到。”
“诺!”
子鸢看着禁卫校尉跑远,坐在了床榻边,拿起床边的干净帕子,给阿翎擦了擦下颌的血渍,“你跟姐姐,究竟藏了什么事在心里?”
“咳咳……”阿翎突地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她眉心紧蹙,咳嗽之后紧紧咬住了牙关,似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痛。
子鸢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到了房门边,冲守在醉今宵的下属道,“来人,速速烧盆热水来!”
“诺!”
不多时,下属便端着一盆热水走了上来,小心地放在了桌上,探头往床榻上瞄了一眼,不禁笑道,“大人好福气啊,这姑娘不是今儿献艺的那位……”
“出去!”子鸢冷冷瞪了下属一眼,吓得他连忙退了出去。
子鸢将房门关好,又检视了两扇关好的窗户,这才走到桌边,沾湿了帕子,来到阿翎身边,轻轻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污。
原本该是大晋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如今沦落至此……
“撑住,别让姐姐伤心。”子鸢心头一痛,喃喃道了一句,便握住了她的手,想要给她擦一擦手臂上的血污,目光却落在了她绷紧纱布的右掌上。
她缓缓解开了那条纱布,新划的口子虽然已经止血,可还是那样让人看了心疼。
“你爱惜自己一些,可好?”子鸢只觉得鼻子一酸,想到了阿翎那日在孤鸿山涧中受伤的左臂,她轻轻地捋起阿翎的左袖,那里缠了一条染血纱布,纱布边沿,赫然有几道血红的手指印。
子鸢恍然伸出了手去,那些手指印与自己手指大小无异,果然不出所料,那夜在林间救她之人,就是这个昏迷不醒的阿翎。
子鸢眼圈一湿,心里痛得难受,更加愧得难受,这些日子,阿翎一人在外,定是过得不好,可是当日的她因为遍寻姐姐不见,竟然还视阿翎如仇,待她如此不好。
“……”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看似对谁都冷冰冰的,可是她对自己才是最冷。
“总是叫我臭丫头,若我是臭丫头,你可就是傻丫头了!”子鸢含泪嗔骂了一句,低头检视着阿翎的伤处,下颌上的鲜血擦去,双臂的血污擦去,子鸢的目光来到了阿翎的双足上。
一双小靴已被火星烧成了焦色,裙角也烧破了好几个洞,斑驳的血渍浸在上面,是触目惊心的疼。
子鸢方向手中干净的帕子,小心地给阿翎脱下了小靴,微微捋起裙角,当视线落在她膝盖上,子鸢不禁愕住了眼——
微微浮肿的膝盖上满是斑驳的青紫,这些伤又是何时落下的呢?
“你……究竟还有哪些伤?”子鸢突地下定了决心,动手解开了她前襟处的衣扣,可在她打算拉开阿翎衣带之时,阿翎突然凉凉地抓住了她的手。
子鸢慌乱地对上了阿翎一双冰凉惊骇的眸子,因为阿翎醒来而由心的欢喜笑容尚未来得及展现脸上,便被阿翎一个耳光打在了脸上。
“臭……臭丫头!”阿翎艰难地骂出这三个字,紧紧抓住自己敞开的衣襟,又羞又惊地瞪着子鸢,若不是因为伤势太重,使不出第二巴掌,不然现下的子鸢,早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我……我……只是……”子鸢百口莫辩,眨了下眼,急声道,“我也是女儿身,你……不算不得吃亏啊!”
“你……”
“对了,就这样,你瞪着我,不要闭眼,千万不要闭眼,撑住,姐姐马上便回来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子鸢连忙从床榻上跳起,远离阿翎三步开外,双颊不知是因为阿翎方才那一巴掌,还是因为其他,火辣辣地烧着。
☆、第八十二章 .皇子亦多情
“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子鸢知道定是姐姐请大夫回来了,当下跑到了房门前,把房门打开,待看清楚了果然是苏折雪,终于舒了一口气,“姐姐,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我宫里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子……”苏折雪瞥见了子鸢脸上的掌印,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子鸢便逃也似的跑了个没影儿。
“折雪……”阿翎虚弱地唤了一声。
苏折雪连忙提裙招呼着大夫走了进来,她坐在了床榻边,伸手扶住了阿翎,示意她先躺下,“什么都别说了,先把伤养好。”
大夫走了过来,望了阿翎一眼,便将药箱往桌上一放,拿了小枕过来,准备给阿翎把脉。
阿翎紧紧蹙眉,躺了下去,淡淡问道:“她……呢?”
苏折雪看了一眼桌上的铜盆,又瞧了瞧阿翎眼底消退的羞怒,“方才她可是胡来,惹怒了你?”
“请姑娘伸出手来,让在下把脉。”大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阿翎沉默不语,颤颤地伸出了手去,抬眼瞧着大夫,“我……可是活不长了?”
大夫仔细把了把脉,叹了一声,“姑娘脏腑受损,心脉中毒,嘶……”大夫又仔细瞧了瞧阿翎的神色,另一只手拿出一支银针,在阿翎颈部的穴位一刺,银针离体,竟是一片漆黑,大夫倒吸了一口气,“姑娘所中之毒,只怕是蛊毒啊!”
苏折雪心头一沉,急声道:“大夫,请你一定要救她!”
大夫想了想,摇头道:“这脏腑之伤可以调理,可这蛊毒,却不是我这种寻常医者可救,或许,宫中太医会有奇方,在下只能尽力先调理这位姑娘的脏腑之伤。”说着,大夫提示了苏折雪一句,“苏姑娘名满临安,自然结交之人多有权贵,不妨往这方向想想,或许能请到太医来为这位姑娘驱毒。”
“嗯,先有劳大夫了。”苏折雪瞧了瞧阿翎,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夫这边请,我差人去跟你拿药。”
“好。”大夫依着苏折雪往门口走去。
“折雪……我有话……”阿翎似是知道苏折雪想做什么,吃力地开口唤了苏折雪一声。
“我去去就回。”
“折……”阿翎还想喊住苏折雪,可是实在是太疼,太累,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虚弱地喘着气。
“苏姑娘,大人吩咐了,你若有事,可以差我们兄弟去做。”苏折雪带着大夫来到前堂,便有两名禁卫营将士迎了上来。
苏折雪舒了一口气,点头笑道:“有劳二位帮我随大夫去拿药,这诊费……”苏折雪去摸怀里的钱囊,两名禁卫营将士连忙摇头。
“大人已经留了钱囊在这里,不用苏姑娘给的。”说完,两人笑眯眯地看了看苏折雪,便跟着大夫走了。
苏折雪回头往后院看了一眼,曾经热闹的醉今宵如今竟是这般寂寥,那些熟悉的人,有许多是再也回不来了。
“折雪,莫要忘了主上的大事,太沉溺在情爱之中!”
依稀间,似是听到老鸨的嘱咐。
“你快逃,我来断后,只要你能活着,主上便没有全输!”
“走啊!”
苏折雪眼眶微微红润了起来,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留在醉今宵的其他禁卫营将士吩咐道,“有劳几位官爷照看片刻,折雪出去一会儿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