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妃轻轻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子鸢的背影,“你看人有时候真不如楚山,此人若是有心,是世间难找的好儿郎。”
放眼当今大云朝廷,还有哪个朝官敢如此顶撞景柔公主,又有哪个朝官敢在锦兰宫如此放肆?
“母妃?”景柔公主不明白沈贵妃的意思。
“有句话他说对了,胆若不大,如何做得了大云禁卫都尉?”沈贵妃笑容之中带着三分复杂的光彩,她扶住了景柔的双肩,定定瞧着她,“缨儿,母妃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母妃定会为你挑一个好驸马,可以护你一世安然。”
“母妃,三皇姐都没召驸马,怎么就说儿臣身上了?”景柔公主惊羞着低下了头去,心海中浮现的是沈之淮的英姿,双颊忽地红了起来。
沈贵妃抬手温柔地给景柔公主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沉声道:“人活于世,能随心所欲的日子太少,母妃没有做到的,希望你可以做到。”
“母妃……”
“你下去沐浴歇息吧,这几日临安很乱,你就留在宫中,莫要乱走。”
“好。”
“退下吧。”
“诺,母妃。”
沈贵妃看着景柔公主退回了宫院中的寝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扬起脸来,瞧着漫天繁星,脑海中,还依稀记得,十六年前的夜空,也是如现在这样浩繁。
“萦梦,待我完成将军交代之事,我便向将军提亲!”少年副将银甲红袍,双眸中的热烈足以让她融化。
“今天就带我走,可好?”她几乎是哀求地问向少年副将。
少年副将愕了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入宫,不想做什么贵妃,我只想你带着我,不管去哪里,哪怕粗茶淡饭,我也……”
“入……入宫?”
“你不是说,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么?那就带我走,离开这里!”
“你……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是……是逃不了的……”
“你……”
她似是听见了心瞬间冰冻后,布满裂痕的声音,“求你……带我……”
“小姐,末将做不到……”少年副将突然跪在了地上,已是满脸泪痕,“我斗不过皇上的,我也不想……不想成为朝廷钦犯,一辈子过得战战兢兢……”
“我……我看错你了……”
“至少还不迟,妹妹。”年轻的镇国大将军沈佑带兵围住了他们,只见他提剑走了上来,凉凉地看着少年副将,“你还算是识时务之人,我饶你一命,速速退下。”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少年副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
她心如死灰地颓然坐倒在地,望着那少年副将踉跄的背影,嘴角忽地浮起一丝苦笑来,“我满心以为……杀敌无数的将军……该有护我一世的胆量……到头来……不过是个胆小鼠辈……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心痛到极致,泪却只能在眼眶中打转,硬是落不下来。
“妹妹。”沈佑走到了妹妹身边,一手扶住妹妹瑟瑟发抖,示意带来的兵马退下,只听他沉声道,“哥哥知道要你嫁给皇上是委屈了你,可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大过皇上?而且,为了少主的大计,你的牺牲,是必走之路……”
“哥哥,杀了他……”她突然哑声开口,“这种胆小鼠辈……不配活着……”
“哥哥依你!”
那一夜之后,少年副将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大红喜服在身,当顶上那顶凤冠之时,她知道,这世间那个会柔情万千地唤她“萦梦”的少年已已经暴尸荒野,而另一个会唤她“爱妃”的男子,将抱着一具冰冷如玉的贵妃娘娘共约白首。
若不是云徽帝看中了她,她怎会看清楚少年的真面目,又怎会那么快便从这个梦里醒来?
这个深深的恨意钻入了她的心底,不覆江山,何以解恨?
若不是哥哥所谓的大计,她又怎会被送入宫中,与不爱之人日夜相伴?
这个痛入骨髓的绝望一刻也不曾消停,总有一日,她会要她的哥哥同样尝尝她今日所受的滋味。
沈萦梦便是这样矛盾地活着,直到景柔的降生,景柔的长大,景柔的及笄……
“母……母妃……”
还记得,小小的她第一次含笑唤她的样子,足以融化沈萦梦所有的恨与痛,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沈萦梦便决定,让景柔走出这个牢笼,给她寻一个真正的良人,一个胆大到敢于皇权抗衡的良人。
所以这一次,沈贵妃只赌一赌,祁子鸢究竟够不够胆大包天?
☆、第八十四章 .朝堂争锋险
皇城,朝堂肃穆。
云徽帝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之上,已经沉默良久。
堂中众臣,或作壁上观,或各种猜度,如今大晋大云如此局面,该如何收拾?
叶泠兮悄悄地往朝堂殿门瞧去,迟迟不见子鸢赶来,今时今日,只怕朝堂上下主和不主战者居多,叶泠兮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跟她一样主战。然后顺势把子鸢推到京师援兵的将领之位,趁机瓜分镇国大将军的兵权,哪怕只要到数千,也算是削了他的一部分势力。
寒西关那边,有多年昊陵的甲胄兵器准备,应付十万敌兵,应当无碍。
“皇上,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迎战大晋十万大军,从此两国战火纷纷,再难消弭。”九千岁曹衙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他说得严肃,好似战火若起,对大云来说,处处皆害,“我大云难得太平数十年,若是战火连绵数年,于我大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听曹卿家所言,朕只有走第二条路,和谈?”云徽帝哑声问道。
镇国大将军沈佑附议道:“皇上,若是要执意一战,微臣座下兵马只能尽力拱卫京师,以保临安周全。”
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带兵出征。
云徽帝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朝堂众人一听到曹衙与沈佑的话风,心中早已了然,今日只能主和。
可是要用什么去和呢?
如今囚禁大晋蜀王在临安,或许还能做筹码之一,可若是真要大云求和,这为表诚意,释放大晋蜀王也是必做之事。
分明是大晋在临安闹出蛊祸,不义在先,偏生大云皇帝兵权薄弱,不能挺起腰杆尽力一战,满朝文武又俱是求和之辈,云徽帝若是顺应朝臣之意,和谈大晋,势必要付出一些割地赔款的代价,方才能让这场战争消弭。
可战争消弭之后,云徽帝还有何颜面再做这大云之主?禅位于太子,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云徽帝又岂能甘心?
龙椅之上,云徽帝紧紧握拳,骨节咯咯作响,紧紧咬住牙关,带着三分哀求的意思,苍凉的眸子瞧向了此刻立在太子身边的楚山公主叶泠兮。
“父皇,儿臣以为,必须迎战!”叶泠兮挺身走了出来,对着云徽帝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曹衙啧啧摇头,“公主殿下久居深宫,这朝堂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操心吧。”
“这朝堂之事,素来是我们男儿……”沈佑带着三分嘲讽之意开口,可话尚未说完,便被叶泠兮打断了。
“安乐王与沈大将军此言差矣。”叶泠兮淡淡地笑着,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还要直,“数年前,皇姑姑辅政,我大云是何等兴盛,足见女子也有辅国之能。况且,大云是我叶家天下,如今大云兵祸将起,我身为叶家皇室,又岂能视若无睹?”
“再说……”叶泠兮看准了曹衙还欲开口,恰到好处地又打断了他的话,她瞧向了沈佑,“既然有沈大将军镇守临安,保我皇城平安,我大云既无后顾之忧,又为何不能与大晋一战?相信沈大将军断不会容蛊祸再起,让我前线将士安心一战保我大云国威!”
沈佑哑口无言,一时不敢去接叶泠兮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楚山公主与当初的长公主是越来越像了。
曹衙倒吸了一口气,云徽帝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他含笑瞧向叶泠兮,“楚山不愧是朕的好楚山!如今朕的女儿,一介弱质女流都不怕一战,你们这些平日食朕俸禄之臣,难道不该为朕分忧,一个一个哑着作甚?”
沈之淮立在殿门口,按剑远远瞧着叶泠兮此刻的风华,不由得会心一笑,眸底尽是惊艳的光芒。
蔡克恩适时地给云徽帝端上一杯参茶,哈腰道:“皇上先喝杯参茶提提神,这打仗大事须得好好思量,瞧瞧该任谁为帅?”
这一句话似是提点了曹衙,他眸光一沉,似是在盘算什么。
叶泠兮没想到这句话竟会从蔡克恩口中说出,这蠹虫为何会帮她开这个话茬?她下意识地往曹衙与沈佑看了一眼,这两人是决计不会出兵,而满朝文武,能当此大任的,或许只有那个迟迟没有赶来的祁都尉。
沈之淮突然踏入大殿,朗声自荐道:“微臣不才,愿意领兵驰援寒西关!”
曹衙凉凉地看了沈之淮一眼,提示道:“沈副都尉,战场可不比这临安值卫,可别忘记了你是什么官位,能做什么事?”
沈之淮抬起眼来,眼底分明弥漫的都是恨意,“娘亲已经走了,在这世上我已无牵无挂,这条残命若是可以为国一战,倒也算得上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