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小孩的头,没有说话。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她生的很美,粗布荆裙难掩风流,简单地用木簪绾了发,偏生看起来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她姓沈,叫沈璧君。此刻,她是幸福的。
连城璧和她在一起。
她得到了她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两年前她被救回来后,她的夫君一直陪着她。
她说想永远离开无垢山庄,他卖掉了无垢山庄,陪着她来到了一个无名小镇,当了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她某天说想看秋海棠,他也骑马去了山上给她摘回了大捧艳丽的秋海棠。
在他的纵容下,她也变得愈发任性起来。
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只要她懂得忽略,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比如忽略掉她的儿子明明应该叫连安却叫做连忆萧,比如忽略掉她的夫君从来都不愿意做菜,比如忽略掉她的夫君偶尔会在梦呓时提起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萧十一郎。
这四个字像四根针,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然而,她也应该感谢萧十一郎。
没有人对她的夫君说出两年前的真相,萧十一郎也没有再出现在他们夫妻的面前。
她看着她的夫君从绝望的崩溃里慢慢恢复平静。
她看着他的表情从失魂落魄重新变成笑容满面,然后他似乎只会笑了。
她一直在等他走出悲伤。
是伤口,总是会一点点愈合的,然后结成疤,被时间的手指给抚平变淡。
她是周围姑娘人人羡慕的对象。她的夫君自然是最好的,风华绝代又彬彬有礼,永远都是极致优雅的人。
邻居大婶常常在她面前夸他是模范丈夫,从来不赌钱也不会总是酗酒,更不会去花楼沾花惹草。他还很有文化,他是这里的教书先生。
无暇公子连城璧,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他整天除了教书,就是看书和练剑。
似乎只有时间被填的满满的,他的心才不那么空虚。
他只要停下,就会想起那个人。
想起那张脸,想起那双发亮的眼。
于是他看向妻子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愧疚。
他给了她一切,唯独感情赋予不了。
“忆萧,不要打扰你爹看书,娘给你去做红豆糕。”
沈璧君抱过连忆萧,柔声哄道。
连忆萧挥舞着小拳头,气势汹汹道:“我要爹爹做,爹爹明明就会嘛。连西叔叔说过爹爹做的红豆糕可好吃了,爹爹为什么不给我做啊?”
一旁站着的连西赶紧垂下了头。
连城璧淡笑道:“连西叔叔记错了。”
连西赶紧应声道:“对啊,小忆萧,叔叔是记错了。”
连忆萧还是不买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嘟囔道:“爹爹给我出去买糖葫芦,我要三串。”
连城璧点头笑道:“好。”
连忆萧是个孩子,孩子总是最敏感的,他喃喃道:“我总觉得爹爹不爱我。”
沈璧君听了这话,差点就控制不住落泪了。
她忍住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着连萧的头说道:“爹爹怎么会不爱忆萧呢?”
连西也附和道:“对啊,少爷是最爱小忆萧的了。”
连忆萧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
这个小镇算不上繁华,但是很祥和。
是个祥和而富有善意的小镇。
小镇的街口有个酒摊,摆着四张简单的桌子,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卖酒翁。
连城璧常常来这里买酒,却从不在这里喝酒。这两年,他只做了两个字,控制。
在别人面前醉酒失态的样子太难看,比如前面的那个四仰八叉的女人。
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却喝的烂醉如泥。
只是她的眼睛很亮。
她眼神明亮,身形摇摇晃晃,时不时还傻笑着自言自语。
人们看不出她是醉的,因为她的眼睛很亮,但是她的举止出了格,人们只当她是疯子。
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偏偏是个疯子。有人驻足叹息。
就在疯子姑娘快摔倒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风四娘抬眼,在看清来人是连城璧之后,忽然整个人就靠在了他身上:“真巧啊,两年不见了。两年了,两年了,杨开泰那根木头都要成亲了,哈哈哈哈,老娘三十五岁了,却还没有嫁出去……”
她突然又笑了:“连公子,那你娶我好不好?我给你做小。”
没等连城璧说话,风四娘又自言道:“罢了,你的心里也容纳不了别人了。”
她伸手摸向连城璧的脸颊,用力扯了扯,等到连城璧的脸已经被扯红的时候,她才住了手,傻笑道:“连公子,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为什么我们会看上同一个人呢?”
“那个混球一点也不好,凭什么让我们念念不忘?”
连城璧推开她,面无表情道:“你喝醉了,风姑娘。”
☆、决定(已修)
风四娘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她喝了很多酒,不要命似的灌,一连灌了很多天,脑子没有一天是清醒的。
有时她边走边喝,不少人都想趁机来占她的便宜,她本应该是把他们杀死的,可是她一次都没出手,只胡言乱语道:“老娘今天日行一善,不想死的快滚。”
她或许知道自己在说疯话。
她只是不愿意清醒。
醉着会难过。
醒了也会难过。
混混沌沌的难过总好过思维清晰的难过。
她做着断断续续的梦,梦到萧十一郎,梦到连城璧,梦到沈璧君……还梦到杨开泰,那根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要成亲了。
新娘不是她。
曾经是她。
可是她逃了两次,不,是跑了两次。
逃多半带着些内疚,但她没有。她风风火火地跑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愤怒、挣扎、痛苦。
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被偏爱的永远自恃无恐。
可是木头桩子没有等下去。
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呼之即来,邀之即去。
他认了。
他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定亲了。
姑娘叫风若莲,名字好听,年纪只有二十岁。风四娘嘲笑他老牛吃嫩草。那样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木头桩子呢?
她从来没记得过,她眼中不值一文的木头桩子,是世人眼中的六君子之一,也是别人仰慕的青年才俊。
他本应抬着头的,却因她一次次低下头来。
低到土堆里,也只是化作一堆朽木烂泥,没开出花。
他认了,她却舍不得了。没有尾巴跟着,她开始不习惯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木头桩子的优点,他长得还可以,他家里很有钱,他很正派,他……最后她的脚趾头都数的不够用了。
她愤愤不平地想,我也要数数他的缺点,他的缺点似乎只有一个,小气。可是他从未对她小气过,从未。似乎这也不能算缺点了。
他真的没有缺点吗?当然有。
他始乱终弃!他说过要爱她一辈子,这才几年啊,他就要娶别人了!
这就是始乱终弃!
杨开泰,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始乱终弃!
她大喊着这句话冲进杨家时,却被别人扔了出来。她看着杨开泰的手轻轻地挽在另一个女人腰上时,那表情令她火大。
她还想再给那女子一个巴掌时,杨开泰给了她一巴掌。
她仰天大笑,却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爱。
真可笑。
爱你一辈子。
好短。
她看到沈璧君的时候,很是羡慕。
沈璧君得到了心之所爱。
再看到沈璧君陪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在看书,连城璧在练剑。
她又不羡慕了。
他们之间隔的很远,她们母子俩是不可以靠近练剑的连城璧的。
因为刀剑无眼。
始终做不到共享天伦之乐。
她在知道小孩子的名字时,突然明白了连城璧的心。
连忆萧,忆萧。
忆谁啊。
她看着连城璧练剑的身影,忽地又想起了那个豪放不羁的大眼男子。
她笑得很灿烂,她对着空气无声地说道:“有他爱你就够了,我也要去找我的幸福了。”
然后,她迈着步伐,走到了连城璧身边,叫道:“停一下。”
连城璧停下练剑,问道:“怎么了?”
她咳了咳嗓子道:“连少主,你有没有抢过亲?”
连城璧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他保持笑容,道:“没有。”
风四娘道:“我们来排练一下。”
连城璧笑而不语。
风四娘仰天大吼道:“老娘要抢亲!”
连城璧道:“嗯。”
风四娘道:“你要帮我!帮我去抢亲!”
连城璧道:“为什么是我?”
风四娘道:“因为我们有一腿,所以你得帮我。”
沈璧君脸色变了变,笑得有些尴尬。
连城璧道:“破坏别人的天作之合,是要遭到报应的。”
风四娘掐了他一下,恶狠狠道:“天作之合个屁!不过是一个小骚蹄子勾搭了一根只有钱没有心眼的木头桩子。我们抢亲是积善行德,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