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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这不过是幻象,白玉堂吊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猛抽了自己两巴掌。然而事与愿违,即使闭了眼,那些垂死挣扎的,惊恐万分的,视死如归的眼神还是刀削斧凿般烙刻。耳畔是一声声凄厉的呼救,闻到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只为一幅洛图,一把画影,那些刽子手草菅人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强压的怒意一找着宣泄之口争先恐后涌出来。琴音催魂,白玉堂寻着该死的琴声一剑刺出。他要将这群罪恶滔天之辈赶尽杀绝,欠债还钱,杀人就该偿命。
  白玉堂抡剑就往展昭身上招呼。他眼里没有展昭,唯一念,杀。直至阴差阳错双剑皆落,白玉堂凭下意识抢了一把剑,入手又沉又稳,与先前有异。正当他狐疑之际,镜花水月般,他听见展昭的声音。手中被塞了另一把剑,触手微凉,轻若流云,是画影。
  画影指木生木,指水水退,乃生之剑。
  白玉堂想起与白金堂最后一晤时,白金堂身为哥哥的喋喋不休:可还记得,清秋阁正堂上挂的那幅字。
  墨笔清秋,万古流芳。清秋阁是白府藏书之阁,而那幅高悬的字书写的是白家为人训诫,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白玉堂离家之际是个六岁的猴孩子,成日里尽会撒泼打滚捣乱欺负人,与这训条背道而驰。时隔十五年,骄矜蛮横的白家小少爷逐渐失去一个个提携他给予他依靠的人,才得以审时度势重拾训条。
  白家训条上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妯娌恩仇,可一笑而泯。关乎道义,必嫉恶如仇。又曰:游走江湖切莫心怀怨念,刃敌之时自当青天无愧。
  白家向来信奉以直报怨。可这怨,必为天下之怨。换而言之,花冲非杀不可,但白玉堂得放下对花冲的满腔怨念,而是站在天下苍生的立场将其除去。可是放下血海深仇谈何容易,圣贤尚有喜怒哀乐,更何况一喜怒向来形于色的江湖少年。
  此时花冲琴韵已变,高亢争鸣之音刺得双耳生疼。
  白玉堂心乱如麻,身形飞掠冲展昭心脉便是一剑。这一剑凝重得发沉,可偏偏薄锋轻颤似将军之戟刃如秋霜。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愁云惨淡,但龙城飞将若在,胡人敢与之匹敌。
  展昭吃了熊心豹子胆,不避不闪。
  画影剑尖落在展昭胸膛,冰凉剑意没骨。
  任花冲十指抽风,白玉堂的手却缓了下来。即便如此,画影依旧再向前推了半寸,神锋入血肉之躯,一点殷红血珠飞溅。
  血滴温润,落上白玉堂的嘴角。
  思绪乍明,混沌初破。
  白玉堂一下子抽回剑,心有余悸地望着展昭视死如归的脸,然后单手一勾啃上展昭的嘴。
  突然被吃豆腐的展昭本着你来我往的原则咬回去。觊觎了许久的唇舌主动送上门,味甘。
  “喜欢吗?”白玉堂双目斜睨,须臾光景又把脸扭开了。
  好脾气的展昭不去计较此时此刻谈论终身大事是多么不拘小节,无风无月无酒助兴还有个讨人嫌的花冲要收拾,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展昭用拇指擦去白玉堂嘴角的血,附耳低笑:“喜欢。”
  “可不许反悔,”白玉堂眼刀一扫威胁。
  展昭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在白玉堂这小白眼的注视下精神抖擞,“若反悔了,亏的可是我。”这马屁拍的也是别具一格。
  傀儡之蛊控心。花冲见白玉堂脱离掌控不由焦虑,双手如疾风骤雨在琴弦上弹拨。嘣一声响,琴弦断裂。花冲不可置信地抬手,五指触觉迟钝,已然遭重明煞气反噬。大凡凶器皆威力无边,然其主心念不坚必遭吞噬。
  展昭横剑,乌澄澄的玄铁重剑就在花冲眼前成势。
  花冲扑倒在重明上,满嘴血腥。他艰难地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展昭,你有种就杀了我。傀儡蛊子以母令是从,白玉堂体内的是子虫,母虫就在我身上。母虫一死,子虫也活不了,就让白玉堂给我陪葬。”
  春风得意的展昭才不受花冲胁迫,巨阙剑锋离花冲面门不过半尺。“走哪儿都带着条虫子,不好受吧。”
  花冲怔怔望着展昭,又是一口血,被气的。
  展昭得寸进尺,恍然大悟道:“不对,你是蛊毒行家,傀儡蛊不过是千万蛊虫之一。体内的蛊虫定不止一条,几十条,还是几百条?哎,奉劝一句,你可别不挑长眠之地随便死了。不然这么多虫子爬出来,会吓着人的。”
  白玉堂翻来覆去念叨起白家训条里的两句:游走江湖切莫心怀怨念,刃敌之时自当青天无愧。白玉堂收手快,展昭受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但那一滴血仿佛混沌初开时那一粒从天而降的雨水,令白玉堂死而后生智开二度。
  人世苦短,天道浩瀚,个人的恩怨情仇实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况且,还有那么多值得珍惜守护的人事,在仇之一字上耗费心血,太不划算。花冲必然得杀,可白玉堂已然能心平气和地对着他出剑。
  画影微颤,声若龙啸凤鸣。皎皎寒锋波光粼粼,上显九天列星纹,色呈昆仑冰雪光。
  先前,白玉堂一直觉得手中的画影缺了点什么。此时此刻,上古神锋方神威尽显锋芒毕露,与巨阙半斤八两不遑多让。白家清秋阁中堂而皇之张贴的古板训条,正是画影神剑最后一重剑诀。吾心寄天寄民,区区仇怨大可不屑一顾。
  士别三日,千锤百炼,白玉堂终掌画影神锋。
  花冲还妄想能拉白玉堂一同去阴曹地府,白玉堂却不遂他愿。子虫向来听从母命,对巫蛊之术一知半解的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梦想天开地尝试以子虫控制母虫。傀儡一虫,比的便是心智之坚。
  多舛命途打击下,花冲走上邪门歪道,而白玉堂历经劫难脱胎换骨。
  白玉堂屏气凝神,真气于四经八脉中游走,触及傀儡子虫。母虫淫威下,子虫垂死挣扎试图掀起风浪。白玉堂浑然不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游云真气徐徐灌注,令傀儡子虫走投无路唯有乖乖归降。擒拿傀儡子虫后,白玉堂借子虫之眼以窥母虫。
  花冲猛地踢开重明。琴弦撞地,嗡嗡声响震得花冲痛苦不堪。
  白玉堂一鼓作气反客为主,轻易勾起花冲内心的滔天怨恨。花冲那满腔怨恨打小沉积,经过二十余年的酝酿发酵,威力无边。
  花冲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没怎么挣扎便败下阵来。他痛苦地双手抱头四下乱撞,鲜血糊了一脸。
  白玉堂胸口涌上腥味,嘴一张,吐出一大口血。乳白色的傀儡子虫在血水里大幅度扭动,随后短小得几乎缩到身体里的脚朝天,不省虫事。虽逼出了傀儡虫,可见此情形白玉堂脸色一变,生平第一回恨透了过目不忘的能耐。
  子虫反其道控了母虫,而子虫身死,母虫及其宿主已是必死无疑。花冲自知命不久矣,操着嘶哑的嗓子诅咒:“我活不了,你们也休想出去!”
  砰砰砰接连数声,冲霄九层的出口尽数封死。狭小空间内,一束火光冲天而起,眨眼间将楼阁点燃。火焰熊熊热浪滚滚,冲霄九层成了密不透风的大蒸笼。
  “这机关,叫断龙,”花冲回光返照,容光焕发地阴笑,“唯有从外面可启。你的人马都在冲霄楼底下忙活,赶不来相救。”
  展昭离花冲要有多远就有多远,笑道:“此言差矣,人的确没有,马倒是有的。”
  轰隆一身,九层外门还没关热就重新打开。一涌而来的气流冲向火堆,烈火呼啸绽开炙热的火花。灼灼火光中,踏雪乌骓抖抖光鲜亮丽的鬃毛,哒哒蹶着蹄子。纤长有力的马脖子一甩,打个嘹亮的响鼻。
  白玉堂将傀儡虫逼出极耗神智,此刻仅凭一股意念支撑。眼见花冲将死乌骓已至,眼前一糊几步趔趄。
  展昭眼疾手快将人揽住,带上马,附耳低语:“我在呢。”
  白玉堂心安理得地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满载而归的乌骓马仰天长嘶,撒开四蹄一溜烟跑没了影。
  机关齿轮在烈火炙烤下失了水准。一把闸刀呼啦啦掉下来,啪一声将已然神志不清的花冲拦腰斩断。花冲的上半截身残志坚爬了两尺,随即吐血身亡。临死那一刻,花冲嘴里还在念叨不知所起却一往怒深的怨念,“花熠,我恨你。”
  傀儡蛊虫一母多子,寻常排蛊术不测,然月晦夜嗜眠。子听母命,若子宿主心坚,子可反控母蛊宿主。
  玩了一辈子蛊术的江婆婆背着人躲在小黑屋里,一丝不苟地在毕生心血《蛊经》上再添傀儡蛊一章。当时没看出白玉堂身上的傀儡蛊,于是惨遭施玖肆无忌惮的嘲讽。搁下笔,江婆婆理直气壮地想,施玖这死乞白赖摇尾乞怜十年才追到媳妇的人,有何资格嘲笑她活了七十年首见傀儡蛊。
  施玖领着人马与天鸾里应外合,把中间那伙襄阳王的人包了饺子。之后双喜临门,以十年如一日的肝胆赤诚之心可算抱得美人归,天天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林清饮投靠襄阳王不过是个幌子,旨在将计就计将隐患彻底除去。三黄苦心徒自瘵,五毒浣胃空矛戈。林清饮身为三黄所代青州林家后人,谨遵祖训悬壶济世。传给展昭的捷报中,除了如实告知天鸾胜况,还提到了白玉堂体内的傀儡蛊。林清饮虽不知如何钓出傀儡蛊,却能令其永久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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