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骁说的不错。”
顾临回头望了望叶出云,定下心来,“好吧——你们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
里头人相继离开了裴鬼卿的药房,叶君虔跟在沈骁身边,刚要迈步,身后裴鬼卿却忽然开口唤住了他。叶君虔与沈骁一道回过头来,裴鬼卿便又对沈骁说道:“阿骁,你先出去。我与君虔有话要讲。”
沈骁便只能先被支开,替两人合上了药房的木门,走到外头院子里,见陆劫也在,打了个招呼,便走上前搭了话。
“陆劫,你在谷里呆的久,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撼动首领,让他们同意立新的禁令么?”沈骁也不多绕弯,开门见山切入了正题。
陆劫见沈骁那严肃的神色,心知他是认真要立那禁止活人试药的条例,便转回身来开口,“这一道令主要是得让肖药儿同意。别的几位首领,除了莫雨,其余应不会选择表明态度。现在我等虽坐在极道魔尊的位置上,但还没到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
“恶人谷统领之位。”陆劫挂起那熟悉的笑容来,有些锋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沈骁的眼睛。“你是统领身份之后,谷主和莫少爷亦要敬你三分,更何况只是立这一条禁令,届时肖老想反对也难。”
沈骁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中。陆劫亦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解释道:“向景倒了之后,我等虽在守着恶人,但恶人依旧是群龙无首,基层的人还是一盘散沙。状况倒是和现在的浩气差不多。”
“你想让我坐这个位置么?”
沈骁并不觉得陆劫是突然才提出这茬,倒像是早有这个打算,只是今日正值时机一般。
陆劫也无掩饰,“不错。将你引入恶人谷的那天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沈骁往前走了一步到陆劫身侧,“我一直想问,你为恶人先后做了这么多事,又是提议扳倒向景的人,为何你却没想过要坐统领这一位置呢?”
“这你比我清楚。我不适合。”陆劫笑着,慢悠悠走到了宽敞的地方,仰头望着恶人谷那飘着细雨的天空,若有所思的模样。“中原人设棋局博弈,这棋盘之上,你是将,我等是你的车马。”
“这你倒是说错了。”沈骁忽然拍了拍陆劫的肩头。陆劫偶尔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回望沈骁,沈骁慨然笑了一声,“不是棋子,是兄弟。”
叶君虔望了一眼门扉方向,踱步回到裴鬼卿身边,将声音稍许压低了些。“先生,您将阿骁支开,想对我说的事情,想必是与噬血蛊有关吧?”
叶君虔心性聪慧,早就看穿了裴鬼卿的用意。裴鬼卿并不急着说明,挪动着轮椅,直接引叶君虔来到药房的一间侧室里头——侧室里豢养在笼里的许多小动物和虫鸟,叶君虔猜到,都是用以试验噬血蛊解药的。
“我本想等这阵子风波平息后再与你说这些。”裴鬼卿轻叹一声,“没有想到肖药儿催动了噬血蛊发作。这类蛊毒,每发作一次,对筋脉侵蚀就更深一分,噬血蛊更是尤为狠辣,如此下去我怕阿骁总有一日会压制不住,因此暴毙。”
“先生愿意说这些,想必先生是已经找到了解法?”
“与你有关。愿意听么?”
叶君虔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沈骁面临危险时自己以命为代价交换的觉悟。裴鬼卿只与他一人说明,显然是这解法,沈骁知道的话必然不会同意。
裴鬼卿抬眼,目光示意了一下摆在柜子上面的一个锦盒。
“饮血虫。也是一种蛊虫。噬血蛊源自凌雪阁,解法只有这一种。只是沈骁身上的这蛊经研蛊的人动过手脚,解蛊的饮血虫也需要从幼虫开始养。但饮血虫应其名号,饮血而生。”
“先生希望我来养这蛊虫,对么?”
“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来。只是我现在的体格根本经不起饮血虫的蚕食。”
叶君虔冷静地就像是仿若无事,没有经过半点犹豫,“我来。”
而裴鬼卿,虽然懂得叶君虔的决意,但仍是不能放松半分,更加沉重的话语,落入这沉闷的空气之中。
“蛊虫饮食精血的疼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饮血虫虽不会危及饲主性命,但是作为代价,养成取出之后,你会修为尽失,变成一个普通人。”
☆、六十四
只要是能留住沈骁性命,他愿意承受任何惨痛代价。叶君虔至此没有半分后悔过,只是,心底却控制不住地,为这代价而沉入了迷茫。
何谓,普通人?
叶君虔回过头去,出神地望着屋门方向。
普通人一样,若这是在他们老了离开阵营之后,那或许就是叶君虔最向往的生活。
但如今却深陷这阵营江湖之中,抽身不得,而这又意味着,一切将变回到他与沈骁初遇的时候,他要站在沈骁身后靠他保护着。
那么,变为普通人之后呢?
他想过要与沈骁并肩战斗,亦想过为了沈骁去死。却从没想过,若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他还能为沈骁做些什么。
无法施展轻功飘萍万里,无法挥舞重剑掀起长风,无法再——仗剑只为护他一人。
痛下的决心,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一句空话。何其得引人发笑。
叶君虔拂开木门,看见了独自站在院子里的沈骁。
雪亮银甲,艳烈红袍。□□所指,跃马长嘶。号令三军,一呼百应。而一路走来那一幕幕他纵横沙场的画面里,站在沈骁身边的,应是自己。
沈骁现在站在他不远处,牵着马,正回头静静望着他,漆夜一般的黑色眼瞳里,写满只对他一人流露的柔情。
纵使实际上心里积压着无限沉重,行动却违背着本心。在于沈骁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叶君虔缓缓地扬起了微笑,走上前去。
“回去了。”沈骁翻身上马,伸出手来,惯例拉住叶君虔,让叶君虔坐在自己身前,轻轻抖动缰绳。“裴先生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
开口的时候,叶君虔恍然意识到,他第一次,对沈骁,撒了谎。
“先生只是千叮万嘱,要我看好你让你别再豁出性命胡来了。先生说,若是你还像这一回一样一个人跑出去,定要我将你打断双腿也要带回来。”
他说得轻巧说得毫无破绽,话音落下了,他却打心底开始恨起自己来,恨自己为何这么擅长说谎。
沈骁在他身后低低地笑了两声。“只是一想到你或许就此会离开我身边,就怕的不得了,怕过了头,反而不怕把命丢掉了。”
叶君虔身子微微一愣。
“阿……”
如果我真的有一天不能再陪伴在你身边,你会如何呢?
叶君虔想要这么问,却突然被一阵干涩堵住了喉咙,让他突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能将手里的缰绳攥地越来越紧,就像是狠狠抓住了那根将他和沈骁捆绑在一起的红线一样。
“对了。”
沈骁在后头往前凑了一些,仿佛要被识破一样的慌乱让叶君虔一瞬间藏起了自己的忧愁神情。
“陆劫要回明教去了,我们在凛风堡也就帮莫少爷代十天日子,浩气那边推迟了战期也早得很,你若愿意的话,我们也去明教一趟,如何?”沈骁问道。
“明教?”
沈骁点点头,“嗯。听陆劫说,明教有一棵三生树。在树上挂了铃铛许愿的人,三生三世,长相厮守。”
“三生三世,长相厮守……”
这一世坎坷如此,只但愿来世能做一对平凡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哟吼。”
郭酹看着这眼熟的一身玄甲怪笑了一声,连带洛白鸿眼里也多了几分讶异的神色。“老凌,怎么是你?莫不是看道长来浩气了也一块来入伙?”
峰凌,正确的说现在是凌峰。照旧向洛白鸿抱拳一揖,玄甲随之发出了点摩擦声音。山岩一样沉稳的调子,“洛先生,许久不见。”
“听谢盟主说苍云军派人来帮忙查案,却没想到是你……”洛白鸿迎上前去,“许久不见。凌峰。”
凌峰随洛白鸿坐下,也顾不上喝茶,只解释道,“苏梨约被释放后回归中立,便决定由中立方来调查。而我对她背景知晓较多,于是便被将军派来。”
“哈,这还用查么……”
郭酹倚在一旁,颇为不屑地瞥了凌峰一眼,便自顾自要仰头喝酒来。哪晓得酒坛子刚好只剩了最后一口。没办法,见洛白鸿和凌峰都望着自己,才又一把将酒坛拍桌上了,“肯定是萧楚干的啊——”
凌峰回望洛白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疑的。萧楚是向景手下,先前为向景已然追杀郭酹,这回苏梨约被放出来,他必然不会放着不管。而且这件事,牵扯的并不止是作为俘虏的苏梨约一人,还有恶人的沈骁,陆劫,叶君虔,唐翮几人。”
洛白鸿本不想听到有关恶人的事情,现在凌峰竟提到了叶君虔与唐翮,他又不得不关注起来。洛白鸿一皱眉,问道:“叶君虔与唐翮,这怎么说?”
叶君虔拂开了药房的门,站在裴鬼卿面前。